第117章
  容归眉心紧蹙,前是曾经性命交付的至交好友,后是几十万的族人血亲,无论是让他剐舍下哪边都像是从身上剐下了一片肉,剧痛难忍。
  直到走到今日这一步,他才理解了当初叶舟死后萧子衿留下的那句话。
  ——那些昔日情分哪那么容易说抛就抛?
  人非草木,岂能无情。
  他记得自己幼年七八岁的时候,十三部落闹了饥荒,是邻里的接济和省吃俭用才让他捡回了一条命,没在那年的饥荒中饿死。可他也记得……叶舟并非没有察觉他的身份,甚至连萧子衿多多少少心里也有一丝丝的预料,只是并不愿意相信至交好友天然的立场就在自己的对面罢了。
  他曾经露出了诸多端倪,却没有任何人拆穿他拙劣的谎言。
  仿佛这段不知何时起的仓促友谊,只要在粉饰太平就能天长地久。
  那年夏末,晌午,天还热,他喝多了就酒品不行,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等醒过来的时候床侧就只剩下了叶舟。
  叶舟手边是倒满了清水的铜盆,盆侧挂着一条白色的汗巾。
  容归头疼欲裂地爬起来:“嘶,阿萧人呢?”
  叶舟把汗巾沾了水拧干丢在他脸上:“去给你煮醒酒汤了。”
  容归用半湿的汗巾擦了把脸:“这么体贴?”
  叶舟看着他表情一时间有点复杂,许久叹了口气:“你以后可别喝酒了,就这破酒量,要是换个有心人真能给你祖宗十八代都套出来。”
  容归心下一突,擦脸的手都顿住了:“啊?我说了什么?”
  叶舟没立刻回答他,容归越看他的表情越心虚,后背冷汗都冒了一层,才听他说:“说你自己八九岁了还在尿裤子。”
  他这么一说,容归就这么一信,松了口气。
  直到容归爬起来准备摸去厨房偷偷看看煮醒酒汤有没有出洋相的萧子衿的时候,叶舟才又无奈地低声叹了一句。
  “要是以后再不会有立场不同就好了。”
  他一直没能懂这句话,直到不得不同旧友萧子衿刀剑相向的今日。
  容归握着长刀的手微微颤抖:“大哥,你一连拿下荆州和穗州该够了。穗州有大片田地,那些平民百姓家里也还剩着不少口粮,我都看过了,加起来差不多够我们熬过这个冬天。就此和元国划江而治不行吗,为什么非要斗个两败俱伤?”
  坎布拉尔并不看他,注视着前方的战况恨恨哼了一声:“划江而治?我们凭什么同他们一群窝囊废划江而治?数百年来,元人占有着大好田地,我们族人却只能龟缩一角,忍受着饥饿严寒,命如草芥。荆州和穗州算什么?只是两道开胃菜罢了,我要让十三部落的草原天狼血,融入那肥沃的南地水乡。”
  “卓也大公,”坎布拉尔右手侧的另一个将士跟着说,“你可别忘了,即便你在元国待过一段时日,你身上流着的也是我们草原天狼的血,那些元人同你是不一样的。”
  容归握紧了手中的刀柄,沉默不语。
  然而坎布拉尔并不理会他的举棋不定,看着因为机关被损坏而“碰”一声重重放下的铁制吊桥,举长刀吞吴厉声一呵:“勇士们!随我冲!”
  ……
  自城墙角楼上倏然破空而下的飞矢形成了一道箭墙,数不清的十三部落士兵被流矢射中,狼狈地滚下了马背。也有不少疾驰的马匹一脚踩上了布置靠近沧州这一端桥外的铁蒺藜,哀鸣一声带着马背上的士兵轰然倒地。
  一时间场面混乱不堪,自上而下只能看到一个个相似的人头攒动,朝着沧州的方向如浪潮般汹涌而来。
  有了方诗坐镇,萧子衿倒没再逞强,这让不少将士们松了口气。
  尤其是以邱莹何平为首的几个,简直欢欣鼓舞。
  他们都听军医唠叨了好几次,若是萧子衿这个左手臂再不修养调理,日后怕是好不全了,尤其是一到秋冬,就得一阵阵地发疼,可折磨人。
  可惜方诗没来前谁也不敢劝,士兵们可能不清楚,他们却知道沧州如今也就是看起来安稳,若是兵力补不上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得丢,大家脑袋都别在裤腰带上,还真没法今日这个修养明日那个修养的,萧子衿也是别无他法,只能逞强。
  可如今有了方家军支援就不一样了。
  好在没等他们挨个劝,季远之已经顺手抽走了萧子衿手里的长弓递给了方诗。
  方诗:“……你小两口还真不当我是外人是吧?”
  季远之温温柔柔道:“王爷左肩伤口未愈,这段时日怕是得多多劳烦方帅了。”
  方诗油然而生一种好兄弟见色忘义的悲痛感。
  数月前,她还曾警告萧子衿:“你能确定现在的他可以信任吗?”
  谁能想到这半年都没有,两人就重新搅和在了一起。
  当年陈诺悄咪咪同她说那个小伴读对她哥图谋不轨的时候她还不信。
  开玩笑。谁啊能这么瞎,看上萧子衿这个混世魔王?
  ……如今她连拉小手的人都还没有,对方都有小王妃了。
  她翻了个白眼无语地冲着十三部落的方向拉弓提箭,刚定好了位置看好了目标,犹豫了一下又放下了,她眯起眼仔细辨认,一副不大确定的样子:“那边那个……我怎么感觉看着有些眼熟。”
  顺着她的视线萧子衿望去就看到容归一刀击开了飞向坎布拉尔的箭矢,鬼魅似的身影在十三部落的军潮中穿梭,“啪啪啪”就卡住了三根急迅的箭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