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隔着一堵石门,能传进来的声音都变得扭曲憋闷,可一个阴冷的声音,在这样的环境中也显得格外突出。
  门外的人说:“都退下,你们都不是张四的对手。”
  这个声音传进来时,都啰耶的身体条件反射地瑟缩了一下,他望向光渡的眼神又是绝望,又是恐慌。
  都啰耶本能地恐惧道:“……别让他进来!”
  他走不了,就爬了过去,用肿胀的指节紧紧攥着光渡的衣角,不断追问道:“你回答我的问题!”
  外面的声音继续传进牢间。
  “张四,你我都是陛下的臣子,本该各司其职,若你忠于陛下,你便不该、也不能与我在此兵戎相见。无诏强闯地牢,私会朝廷重犯,你这是想谋逆么?”
  隔着一道门,光渡也在听张四的回答,“虚统领,我是否谋逆,相信陛下自有判断。”
  虚统领的声音,总是透着一股凉意,“张四,你该清楚值得你尽忠的主子,只有那位高高在上的陛下,而不是你身后这个……”
  虚统领的语气,听得出不屑和嘲讽。
  “这位靠着皇帝宠爱,才能当上的‘大人’,呵。”
  这一次,张四没有说话。
  刀剑出鞘,外面的人已经交上了手,兵刃相接的声音传了进来,外面的清醒已经相当紧张。
  隔着一道门,里外两面的人,很明显不是同一伙的。
  都啰耶心中又多了几分信服。
  他怕被外面的人听到,刻意压低了音量,“——我老大找了好几年的那个人,到底是不是你?!”
  光渡低下头,短促地看了都啰耶一眼,可还来不及说什么,又听到外面的声音。
  “我知道你在里面,光渡,我也知道你能听得见。”
  光渡提高声音道:“虚统领,我今日前来,特地为你送来一份礼物——我用新研发出来的火器,试炸了一下你的地牢大门,却没想到有点太猛,连你的人都炸死了几个,你说这个新火器的强度,咱们陛会喜欢吗?”
  虚统领默了片刻,声音咬牙切齿,“……光、渡!”
  光渡对都啰耶道:“你也听见了,我来见你这一遭,已是付出了不小的代价,我现在必须得走了……再不走,别说虚陇了,就连皇帝都要疑我了。”
  都啰耶近乎于绝望地追问道:“你是谁!?你告诉我?你是不是王爷要找的人!”
  光渡摇了摇头,眸底装着一片纯粹的幽暗,“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必要呢?都啰家的小兄弟,若是还有下辈子,你该更谨慎些,别再让自己落到这个结局了。”
  说完这句话,光渡就转过身,向关闭的牢门处走去。
  这句话击穿了都啰耶最后的犹豫,他的胸膛在急速起伏呼吸。
  只因为李元阙曾对他说过完全相同的话。
  “小都啰,你不缺勇武,却还得再磨炼磨炼心性,你什么时候能有你亲哥那般稳重,我什么时候提你当将军。”
  可他都啰耶,从来不是一个小心谨慎的人。
  谨慎的人不会冲在队伍的最前面,与敌军搏命血战,一往无回,肯将生死置之度外。
  而此时,都啰耶心中有一个疯狂的念头。
  在战场上,都啰耶也曾几次依靠直觉死里逃生,事后回想,连都啰耶自己都解释不清,为什么他当时会做出那样的反应。
  但他的直觉,从来都没出过错。
  就像此刻。
  他的直觉在告诉他,去相信面前这个人。
  自从入狱以来,虚统领严刑拷打,都啰耶抗住了所有的酷刑,却始终对于他保守的秘密和李元阙军中之事一言不发。
  光渡和那个虚统领势不两立,而光渡身份可疑,似乎知道不少西风军中骨干才知道的秘密。
  他都啰耶可以死在这里。
  但必须有人知道他藏起来的……必须有人要知道。
  见光渡越走越远,都啰耶下定决心,孤注一掷道:“应理!他们在应理!这就是我独自带人东行的原因!”
  光渡猛地停下脚步,声音骤然冷了下来,“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都啰耶已经站不起来,但他拖着不灵活的双腿,还在靠近光渡的方向。
  他极快地说道:“去应理,沿着鸣沙河向青铜峡行十二里,那里有一处门口晒着八个葡萄架的院子,你一定要快,我们没……”
  外面的兵刃声,不知何时就消失了。
  都啰耶看到石室的门推开了,然后他的声音也停下了。
  冷风灌了进来,彻底吹灭了杌凳上摇摇欲坠的烛火,屋子里全然落入黑暗。
  而牢房外的光,随着推开的门,拉着一条线进来,在地面不断移动。
  直到这一刻,都啰耶才看清了光渡的表情。
  光渡转过身,俯视着他的眼神中,是一种奇异的怜悯,“我让你不要说,为什么就是不听话呢?”
  而门口那个身形干瘦的中年人,将手中的兵刃收回鞘中,阴冷地嗤笑了一声,吩咐门外道:“都听清楚了?应理向东北方行十二里,门前八座葡萄架的院子……呵,光渡大人,你这魅惑人心的手段,果然厉害。”
  都啰耶的表情,还停留在刚刚的一往无前的坚决上。
  可此时,那表情停在渐变的空白,他惶然望向光渡,仍在下意识的求助。
  光渡不曾看他,只对门口的人说:“虚统领,你浪费了五天的时间——整整五日,你用尽手段都问不出来的东西,我进来不过片刻,就已然到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