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话至尾声时,秦王已然控制不住自己的焦躁,掐住‘景涟’下颏,近乎嘶吼出声。
  景涟面色泛白,和梦中的自己几乎同时开口,艰难挤出破碎的话语:“郑熙,言怀璧,他们……”
  秦王甩开她,当啷一声拔出长剑。
  景涟吓得一颤,一双手自身后伸来扶住梦境中的她,那个轻佻的声音近在耳畔,隐隐带着叹息与笑意:“从前太子妃尚在时,坐镇东宫威压诸王,更没有人能越过太子妃触伤公主,可惜太子妃毒发身死,东宫一党顷刻间风流云散。”
  他话中似有深意:“太子妃眷爱公主,可曾为公主留下过什么倚仗吗?”
  景涟还未来得及细思,下一刻寒光如电,映亮整间殿宇。
  有什么东西打着旋飞上半空,掠过景涟面前,扑通一声掉落。
  那是一颗头颅,它重重摔落在‘景涟’裙畔。
  无头的尸体摇晃两下,颓然倒地,腔子里的鲜血狂喷,染红了‘景涟’的裙摆,也染红了景涟的全部视野。
  殿内兵戈声骤起,但景涟什么都听不到了。
  头颅的双眼仍未合上,死不瞑目的眼睛和虚空中的她对视着。
  彻骨寒意席卷了景涟的身体。
  她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惊呼,醒了过来。
  第02章 驸马
  轰隆!
  天际闷雷炸响,乌云翻滚,偶有光亮穿梭云间,带起连串雷声涌动不休。
  下雨了。
  这雨来得很急,又很大。竹蕊站在院中,第一滴雨水砸落在她脸上的时候,竹蕊觉得眉心一痛——不是‘眉心一凉’,而是痛。
  她提起裙摆三步并两步跑进屋檐下,凉风终于起了,挟着雨滴,劈头盖脸往檐下吹来,立刻打湿了竹蕊的半幅衣裙。
  竹蕊兰蕊面面相觑,眼看檐下已经不能站人,只得避入正房旁的小茶室,不住伸着头往正房门前窗下看去,心下担忧。
  窗外雨声如瀑,雷声连绵,传至房中景涟耳畔,将她仍陷在梦境余韵中的思绪唤醒。
  僵坐片刻,景涟心底隐隐生出一种不知何处而来,却异常笃定的念头。
  ——梦中所见的荒诞情景,都是真的。
  那不是一场虚无缥缈的噩梦,而是真真切切的未来。
  她不知这种荒谬的笃定从何而来,但这个噩梦本身就来的很不寻常。第一夜、第二夜,直到昨夜,她在梦中看到的景象从散碎到完整,最终窥至全貌。
  就像昨日晚间捧起那碗安神汤时,心底亦有个同样笃定的声音告诉她:今晚仍然会做梦。
  景涟又怔怔坐了片刻,才揭开锦被下床。
  外间窗下陈设着一张书案,景涟晚间就寝,不喜欢将窗子全部封死,往往开一两扇窗通风,反正窗上还糊着一层细密的纱,不必担心招来蚊虫。
  昨夜书案旁这扇窗开着,侍从们被景涟遣出去,没来得及关,风雨吹打过来,寒意直往窗中钻,雨丝从窗纱细密的孔中渗进来,窗下地面湿淋淋的一片。
  砚中尚有残墨,景涟站到书案前,冷风一吹,吹得她打了个激灵,头脑反而更加清醒。
  景涟提起笔,抑制住心头余悸,开始仔细回忆,慢慢梳理自己的梦境。
  当今天子共有九子十一女,景涟在皇女中排行第五,尚且在世的兄姐共有五人,两位公主、三位亲王。
  那三位亲王,分别是皇二子、皇三子、皇四子,被封为秦王、齐王、楚王。
  梦境中,秦王篡逆,攻入皇宫,逼杀了齐王楚王,窃据皇位。但随后发生变故,或许是有人起兵讨伐,所以秦王才会说“大军兵临城下,勋贵隔岸观火,世族待价而沽。”
  回忆到这里,景涟提笔的手一顿,笔尖在纸上洇出一团墨色。
  “郑熙要你,言氏保你。”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下嫁李桓之前,父皇曾为她另外择选过两桩婚事,都是极好的人才,顶级的门第。只可惜,这两桩羡煞旁人的婚事,都草草了结,短促如昙花。
  她的第一位驸马出身勋贵,名唤郑熙。
  她的第二位驸马出自清流魁首言氏,是言氏嫡长子。
  这两个人,都曾是少年俊彦,世间英才。
  他们一个被景涟毫不留情地放弃,另一个则毫不留情地放弃了她。
  景涟并不是傻子,秦王话中深意再明白不过:大军压城,他需要朝中有力的支持,郑熙与言氏同时将她作为交易条件提出,所以秦王将她抓进宫中,预备作为筹码。
  可是郑家已经获罪,郑熙他……
  郑熙他竟然还活着吗?
  景涟蹙眉,面色微白。
  不,不对!
  ‘言氏保你’是与‘郑熙要你’相对的,郑熙来者不善,其意昭然若揭。
  但秦王的话未必可信,言氏当真是要保她吗?
  她这个公主,在皇权统绪变更的巨大震荡下,当真有资格成为举足轻重的一枚筹码吗?
  想到这里,景涟忽而怔愣。
  她想起另一个声音,那个陌生的、不见其面的轻佻声音在她耳畔说:“太子妃眷爱公主。”
  眷爱,指关怀喜爱,是个十分正式的用词,并不是能随便用的。
  景涟上一次见到这个词,是在赐婚她和郑熙的婚旨上写着:帝眷爱公主。
  景涟竭力回忆,满心茫然,一时间连满心沉重都忘了,唯剩百思不得其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