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身负军令的急切一时被心中的疑惑代替,他面无表情地在旁觑着小姐与仆人临别前低声交谈。他能从这主仆二人的衣着气度中判断出,他们并非寻常百姓——那仆从一招一式颇有章法,显然在军中历练过。
  至于他的主子……或许是将门之后?
  看似深居简出的贵族小姐,却能如此准确地推测出如今战场的态势,甚至在没有兵符的情况下,就这么让一个家仆孤身纵马去两百里之外的荷州搬救兵。
  敢在眼下这种境地,将身边唯一的仆从遣走,和一个素不相识的男人孤身留在荒山之中。
  不知是胆识过人,还是天真无畏?
  他的思绪被郑来仪打断。
  “叔山将军这伤不轻,我车上有药,随我来吧。”这胆识过人的小姐说完,自顾自地朝山道方向走。
  “额,不用麻烦了……”叔山梧下意识拒绝。
  郑来仪脚步一停,隔着幂篱去看他,目光倒比天边的冷月寒意更甚。
  我倒是不愿麻烦,可你这一身浓重血腥气,于带着猎犬的追兵而言,是再好不过的活靶子。
  叔山梧听见天真无畏的小姐语气犹豫地开了口。
  “可是……将军身上血气好重,叫人实在担心,还是赶紧止住血吧?”
  怯怯的声音,十分能激起男人的保护欲。
  “……我不是什么将军,只是个校尉而已。”
  他抿了抿唇,越过郑来仪,拨开荒草径直朝树林边马车的方向迈步。
  郑来仪转身跟上,在幂篱后冷冷哂笑。
  是的,初识叔山梧时,他只是一个区区七品翊麾校尉,在军中作捉生将1,穿梭于凶险的边境,过刀尖舔血的日子。
  所以后来在府中再与他重逢,才会惊喜地以为是上天安排的缘分。
  现在回想一切都是他刻意为之,有迹可循。
  马已经被卸下,山道上只余一架车厢。她和泰叔这一路轻车简行,乘的是一辆双辕马车,外饰已经尽量低调,但好在车中该有的东西还都齐全。
  郑来仪翻找出一小瓶金创药,又将那只磕到她头的红酸枝匣子抱了出来。
  叔山梧接过她递来的药,扫到她怀中抱着的匣子,也不主动提要帮她拿,只淡淡收回视线:“这车不能就这么留在路上,还是处理掉,里面还有贵重物品么?”
  郑来仪摇了摇头。
  等到叔山梧三下五除二地将残留的车驾挪至隐秘处,天边那轮弯月已经隐入云后。
  他吸了吸鼻子,手臂的伤口处隐隐发麻,应当尽快处理不能再拖:“快要下雨了,后面似乎有个山洞,先去避一避。”
  郑来仪微一颔首,乖觉地跟在叔山梧后面,重往密林中走。
  二人一前一后,等到进了山洞没多久,果然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山洞不大,但容纳两人还是绰绰有余。郑来仪靠着山壁坐下,便不再说话,隔着篝火静静看着叔山梧给自己裹伤。
  他动作利落地解开上衣,露出右上臂不算浅的伤口,面无表情地上完药,从戎服下摆撕下长条布料,一端咬在口中,另一端往手臂上一圈圈地缠绕。
  男人年轻的肢体线条流畅,古铜色皮肤上深浅不一的伤疤纵横交错,随着肌肉群的动作狰狞凸起,如同一尊战损的神像。
  篝火燃烧,不时发出枯枝爆裂的脆响,郑来仪的视线停在火焰上方浮动变形的景象里,逐渐虚焦。
  第5章“刀在你手里,随你”
  “无妨。”
  少年眉眼间毫不在意,似乎这样的伤也是家常便饭,吁出一口气向后靠坐。
  他的骨相比一般男子更为硬朗,鼻梁高挺,浓眉深目,鼻尖处带着微微下凹的弧度,令少年气的脸庞带了几分男人味。
  让人忍不住想伸手抚平。
  摘了幂篱的少女跪坐在火堆边,偷偷打量着闭眼小憩的男子,没料想他冷不丁地睁眼,捕捉到她闪避不及的目光,和瞬间红透的脸。
  还好火光烈烈,让她的窘迫不那么明显。
  “你叫什么名字?”
  “来仪、郑来仪。”少女的声音脆生生的。
  火堆那头的人点了点头:“我叫叔山梧。”
  叔山梧。叔、山、梧。
  少女垂下眼睫,将名字在心中默念了两遍。叔山,是个不太多见的姓氏。
  “会用刀么?”
  郑来仪抬头,见叔山梧裹着绷带的手从靴中抽出一把匕首,朝她微微晃了晃。
  方才叔山梧就是用这匕首杀了劫持她的叛军,为救她才受了伤。
  “不、不会……”
  她语气中有自责,若不是自己呆笨,危险临头不知躲闪,也不会带累恩人情急之下徒手接白刃,被敌人划伤了手背。
  “你也看到了,我这会有些不便,若是敌人再来,你一个人总得有些防身的办法。”
  郑来仪的视线移向他裹缠好的手背,犹疑道:“我……一个人?”
  叔山梧听出她声音里恐惧,压下了几分语气中的冷硬:“我有任务在身,等到天亮须得离开。这里隐蔽,应当不会被人找到,你先在此暂避等人过来,但也需提防山中可能有猛兽。”
  猛兽?郑来仪又是一惊。
  真不是有意吓她,但这身娇肉贵的小姐已经因为自己的话如同惊弓之鸟。
  叔山梧心中叹一口气,用自认为已经足够柔和的语气道:“我再留几个火折子給你,你将火堆一直燃着,猛兽一般是不敢靠近的。但以防万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