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兄不善 第3节
  季母厉声喝止,“让她自己说!”
  在场十几人的视线皆落在柳云诗身上,或鄙夷,或厌恶,所有人都在等着她认罪好审判她。
  没有一个人看出她的狼狈,对她心生怜悯,即便她们什么都知道。
  沈夫人的目光更是恨毒她,似乎只要她一开口承认,她就能立刻扑上来,将她生吞活剥了。
  四周针落可闻。
  “我……”
  柳云诗含着哭腔,说了一个字,喉咙就紧得发不出声来。
  “你个贱人!还不承认是不是?!”
  沈夫人见她不言,一把上前抓住她的手腕,“好啊!跟我进宫!面见陛下!”
  季母蹙眉,“沈夫人……”
  “季夫人不必再说!你也不想因着这个贱人让你季府受人诟病吧!你……”
  “沈夫人说,什么受人诟病?”
  沈夫人还未说完,身后忽然传来一道云淡风轻的声音。
  那声音在这嘈杂的环境中本不明显,但就是让每个人都听入了耳,所有人的窃窃私语刹那消失。
  柳云诗面色一僵,缓缓抬头看向眼前去而复返的男人。
  他似乎换了身衣服,靛蓝色直裰照例勾勒出男人的宽肩窄腰,行走间仪态端方,手臂上还整齐地搭着一件同色披风。
  见她看过来,他亦回看她一眼,琥珀色的眼眸深处映着眼前灯笼的一点亮光。
  男人视线不经意扫过她身上裹着的披风,又落在她身后季蕴的身上。
  季蕴吞了吞口水,“哥……”
  第3章
  “嗯。”
  季辞淡淡应了一声,转而回头温声对沈夫人道:
  “沈夫人,您侄儿在季府遇害一事,季家定会给您一个交代,但您方才说受人诟病?恕子琛愚笨,不知夫人此话是何意?”
  季辞微微弯下身子,言语诚恳,俊朗的眉眼间带着温和,在周围黑漆漆乱糟糟的人群中,犹如一颗明珠一般耀眼朗润。
  方才还叫嚣的沈夫人,在见到他后,却唯唯诺诺没了声音。
  见沈夫人不答,季辞抬了抬眉,站直身子,唤了声“陈深。”
  “来了。”
  陈深应了一声,扯着一个黑衣人上前来,一脚将黑衣人推翻在地,厉声呵斥,“自己说!”
  那黑衣人似乎方才就被用过刑,早就吓破了胆儿,没有一丝犹豫,一五一十将刚才的事情说了出来。
  众人这才知晓,原来这黑衣人今夜翻进季府与在季府当值的相好私会。
  回去路上见到柳云诗一个人走在路上,还以为是哪个院的大丫鬟,又见小娘子生得实在美貌,当即动了色心,欲行不轨。
  而两人的动静恰好惊动了来此方便的赵赫,他怕事情败露,便用卸下的柳云诗的簪子刺死了赵赫。
  听那黑衣人说完,季母意味深长地看了自己长子一眼,问柳云诗,“他说的可是真的?”
  柳云诗垂着眼睑,闻言轻点了下头,似是委屈极了一般,红着眼圈哽咽:
  “是,是真的,若非赵公子,云诗恐怕早就……”
  她微微侧过头去,拭了拭泪,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好不可怜,无辜道:
  “谁承想,却、却害了赵公子,云诗心中实在难安。”
  说着,便忍不住哭了起来。
  偏生又不敢哭出声,紧咬着唇强压下溢出唇畔的啜泣,下唇都被咬出了血。
  季辞微眯着眼,好整以暇看她。
  小姑娘的一张惨白小脸半隐在披风下,眼圈通红,轻轻颤动的眼睫上挂着晶莹的泪珠,泛红的鼻尖不时抽动。
  躲在在季蕴宽大的怀中,瑟瑟发抖的模样,只消看一眼便让人觉得心疼无比。
  季母心中不觉软了一分,对沈夫人求情:
  “沈夫人,你瞧,这原是一场误会,云诗也只是受害人,如今当务之急,还是尽早安置了赵公子,季府愿意对赵家做出赔偿,你意下……”
  “既然如此。”
  沈夫人讪讪地看了季辞一眼,“此事就按你们说的来吧,不过这人……”
  她指了指地上的黑衣人,“断不可轻易饶过。”
  她对此事本事将信将疑的,然而这些事实既是季辞说的,她便是不信也只能信。
  季辞颔首:
  “沈夫人放心,此事子琛定会给您个交代。张叔,带人去前院吧,今夜大家都受惊了,你且安排房间让大家稍事休息,将宫中赏的安神茶煎上,前段时间西域进贡的丝绸和香料,也拿出来给各位夫人小姐挑选赏玩。”
  看热闹的皆是各家夫人小姐,而既然沈夫人都默认了季辞给的说法,旁人也就没理由再待着不走。
  更何况,此处又死了人,确实晦气,便也纷纷散了。
  陈深亦命人带着黑衣人和赵赫的尸体退下。
  方才还吵吵闹闹的竹林,此刻只剩下柳云诗,季蕴和季辞三人。
  人一少,空气中那股渗人的凉意又缓缓攀了上来。
  柳云诗躲在季蕴怀中,克制着发抖的双手,低头不语。
  好半晌,脚步声传来,眼前缓慢出现一双崭新的黑色绣鹤纹皂靴。
  季辞如有实质的目光意味深长地落在她身上,缓慢游移。
  赤裸裸的视线如同一条细绳,悬在她脆弱的脖颈上。
  柳云诗的心骤然提到了嗓子眼。
  “子钰,你先回去,我有话要问表妹。”
  季辞的语气淡淡的,如同清泉落在玉石上,温凉悦耳。
  柳云诗下意识抓住季蕴的袖子。
  季蕴看了她一眼,安抚般覆住她的手背,“哥……”
  季辞视线落过去:
  “回去。”
  树叶沙沙作响,空气中的血腥味久久不散,气氛如紧绷的弓弦。
  季蕴默了默,拍在她手背上,轻声哄道:
  “我先回去了,待会儿让哥送你回去,你别怕,都过去了。”
  柳云诗闻言,不情不愿地松开他的袖子,点点头,带着鼻音糯糯地道谢。
  季蕴挠了挠头,本还想说几句什么,但瞧见季辞的脸色,他又噤了声,离开了。
  已是夜深,虫鸣都渐渐淡了,草木覆着寒露。
  一阵风吹过,柳云诗的后颈泛起一层凉意。
  她无助地拢紧披风,指甲在袖中嵌入掌心,胸腔上下急促起伏着,滚烫的眼泪如珍珠一般一颗颗滚落。
  他会如何处置自己。
  他本就觉得她不知廉耻,如今又撞到她杀了人,虽说替她解了围,可也只是为了保住季府的脸面。
  他怕是会将自己赶出府吧,还是……会私下里将自己关进大牢。
  思及此,柳云诗眼眶更红了,忍不住紧咬住唇,小声抽噎了起来。
  削薄的肩膀一抽一抽,如同春雨中娇颤不胜的海棠花。
  季辞一直安静站在旁边,由着她哭了会儿。
  忽然,不知是不是柳云诗的错觉,耳畔传来一声男人极低的轻笑声,闷闷的,像是自胸腔中发出来的。
  她猛地顿住,不明所以地抬头看去。
  男人轻压着眼帘,一双深邃瞳眸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审视。
  他好看的薄唇轻轻勾着,显然方才那声笑并非她的错觉。
  柳云诗被他的目光一烫,又迅速低下头去。
  须臾,男人不紧不慢上前一步,崭新的黑色鹤纹皂靴几乎碰上她染血的粉色绣鞋。
  季辞微微弯下身,独属于男人的清冷气息猛然间压了过来。
  柳云诗心脏突的一缩,听他在她耳畔轻声道:
  “下次杀人,记得手要稳。”
  柳云诗闻言,先是怔了一下,随即不可置信地抬眸。
  歪斜的海棠步摇在她鬓边轻晃,将月光折进她湿漉漉的眼底,像一汪笼罩在月色下波光粼粼的清泉。
  “表哥……”
  “可有受伤?”
  柳云诗将手藏进袖中,摇了摇头。
  “走吧,送你回去。”
  “哦。”
  柳云诗愣愣地跟在他身后,腿还有些软,走得缓慢,抬头看向月光下的挺拔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