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银迟不知平复心情多久,才无力的咬了咬发抖的下唇,用冰凉的手托起自已的身体支撑起来。
  他白如纸的脸微仰,面朝着黑篷人脚步声离开的方向。
  可惜他看不见师父最后失望的离去,只能伸出青筋明起的手,茫然的伸向半空中抓了下尘埃,仿佛想抓住带他回家,养他这么多年的师父。
  只是连余温都抓不住……
  无神半会,银迟拖着沉重如铅的步伐往那边走了两步,左手间的墙面尽是滴滴答答的血珠,染上红的惹眼,还有他那瘦削单薄到仿佛一吹就倒的身子。
  走两步后他停住,帽兜下的眼睛再次颤动闭上,眉毛微起又落,眼尾浅浅的红意,失声哑然,启唇抖动道:“师父,你此去,我们恐怕再难见。”
  “你既有心决定不与徒儿相认,那徒儿也装不知。”
  他喉头哽塞至极,眼里酸疼,咽下一口苦水,双腿下一秒瞬而往地一跪,“砰”一声,朝着黑斗篷人离去的方向曲弓下背,毕敬庄重的磕下头,久未起。
  头下,传来一声极干涩沙哑的声音,带着这些年的点点滴滴回忆和心底焚烧的灼疼心绪,他缓缓道:
  “多谢师父这些年对我的好,徒儿难报。”
  “如此,希望师父可以忘掉徒儿,好好过往生他顿了下,咽了口血沫,
  “不记悲催事。”
  如果可以,他也想问翎琛一句“师父,你后悔捡过我吗?”
  后悔吗?
  时间漫长,直到跪到双腿麻痹,他才咬牙站起,径直与那个方向背面,高挑颀长的背影渐渐黑成点,逆着光走,阴影笼罩下不知是孤寞,还是汪凉。
  而此刻,城内一处至今荒芜田园地里,这片地界地形崎岖,较为山地,杂草还居多,高到人腿,以至于耕作实在不便,所以暂时先停耕等城主发话。
  那边人地边建了个亭,亭内,是一人在自顾自下棋。
  这人慢慢将黑色篷帽摘下,拿下面具,稍长的黑色卷角垂在额角两边,添了几分清冷无情,眼里望着棋子尽是寡欲清淡,没有了往日那般稳重温和。
  他长指夹一白子微微转动,眉头平拂,似乎在索思下哪,最后,下入两个黑棋间,是一个死路。
  棋子落下,他欲要拿黑子的手一顿,细密的睫毛下垂,轻叹了下气,用手卷了下宽大的白锦袖站起身,灰色眼眸远望着这片潮湿又坑洼的田地。
  不知看到了什么,他嘴角浅弯下,清凉嗓音淡声道:“小板子,你来了。”
  那在不远处树后一个衣冠彬彬的童子见他已发现,不紧不慢出来,看着模样十五六岁年纪,但成熟感已溢于言表。
  他穿着普通棕色麻褂,发后扎了个小尾辫,不紧不慢走过来,望着那个闲得稚静的人没什么表情的冲他做了个揖,平静道:“来提醒你,洺之洲发现了。”
  “他杀不了我。”
  片刻,站在亭内的那人忘了会远处的风景,挂着雅笑道,眼眸微转向别处,不知望向远方哪里,划过一丝空落的颜色。
  的确,他伤不了你,洺之洲不会那么疯杀了城邦的和事使者,引起两城战争爆发。
  “上使大人。”那小童以沉稳的神情说道,乌黑的眼瞳缓缓望向那边让他猜不透的人,如同不知道哪个是真正的他。
  是那个温和待人亲切的上使从未出现过,还是连这个清心寡欲的上使也是假的。
  只知道当时将上使大人从快要入火海的葬冈角带下时,他身上的伤口已严重到快腐烂地步,还偏要固执的不要任何人动,宁愿血流干也要等一个人来。
  他想知道……他的小徒弟到底在不在乎他……
  他步子抬起,徐徐走到如笼罩了一身仙气的上使大人身前,见他微颌首似乎有些出神,小童只是伸手从衣褂里掏出一纸黄色封书,面色带着庄重恭敬,双手呈到他面前。
  “大人,这是诏帝的亲笔。”
  翎琛没看一眼,手里不知何时端了个白瓷小杯,他晃了晃杯里的茶,淡淡道:“不用了,告诉帝王陛下,他关心之意为臣已收到,劳陛下挂心。”
  “大人……”那小童似乎还想说什么,毫无荡漾的眼里微微泛起波澜,但最终看了眼身旁这位白衣使者绝尘的神色,还是止住了嘴。
  但过了片刻,小童抿了抿下唇还道:“诏帝知道您会这么说,他不阻止您,只希望您在外面照顾好自已。”
  “还有,他让我问您,您还打算回去吗?”
  回去,和他一起掌管整国,以诏帝这些年对您的担忧,对您的好,只要您一声令下,他连位置都可奉上,更不用说攻打一个临安城。
  翎琛白皙的骨指沿着小杯边缘摩挲了圈,停了停,顿了些许,他才嘴角又泛起漾漾笑意开口道:“小板子,你忘了,我无兴趣。如果可以,这山川景色,我想出去游玩一番。”
  前些余年,他爱一人爱的太苦,但又不能因自已的自私自利而逼迫。
  十六年换来的是什么?
  半刻记住他的爱就已不错了。
  翎琛说完后,又低眉索思了一下,犹豫半刻,还是接过了那封信。
  他打开,这是唯一一次,他细细读过。诏帝,和他这些年一路从血海中苦杀出来的一人。
  他不记得那些日子有多艰辛难道,尸身满地,不记得血海长城有多少深,也不记得明日是否有曙光,只记得他当时那个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