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那你想干什么?”詹信重新走到虞尔面前,撩开他的头发,抬起他的下颚直视自己。
  小孩儿紧张地眯上了眼睛,脸颊上还有尚未好的淤青,手指触碰处,几乎能透过皮肤摸到骨,质感如薄瓷。
  见状,詹信没再碰他,撤回了手。
  “我,我想……”虞尔深吸一口气,努力向着面前的人挤出个笑容,声音软绵:“我想让你当我老大。”
  詹信一听这称呼,没忍住嘲讽,问他:“我长得很像混混么,为什么认我当老大?”
  虞尔与他对视就紧张,眼下又让他回答,他连嗓子都快打不开了,只好红着脸,半天才挤出话来。
  他就只记得两样东西,一是眼前人的脸,二是眼前人救过他,所以他回答道:
  “因为你帅,你好。”
  可惜詹信并不买账,他的眉头骤然一紧,揪起虞尔的衣领,像提猫儿一样将他悬空起来,虞尔越扑腾,他走得越快,一气呵成扔到了外面,语气却是平平淡淡,冷漠地说:“滚。”
  虞尔“哇”一声哭出来,但奈何好人叔叔气场太强,自己没敢再追回去,临别之前抽噎着喊住了人,“那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詹信停了下来,却没看他,从容地卸掉自己身上的围裙,说:“你没必要知道。”
  初春的深夜难免寒意料峭,再度回到室外的虞尔裹紧了自己破烂的衣服,一席微风刮过,他没能忍住鼻尖的涩意,赶紧捂住脸打了个喷嚏。
  随后他抬起头,回首不舍地看了眼好人叔叔的店铺,自知自己已经被赶出来,默默沿着昏黄的路灯垂头丧气地离开。
  “他会不会感冒啊?要不叫他回来吧,哥。”詹越透过窗户偷偷观察着虞尔,而詹信也同样倚在窗边,目送落寞的小孩。
  风声渐大,晃得陈旧的窗户吱吱作响,似乎是要下雨了。
  詹信捡起凳子上的黑色风衣穿上,又拾了把长柄的红色雨伞,顺手将兜里的钥匙掏出来丢给詹越,说:“你先回家,我跟过去看看。”
  “哦。”詹越接了钥匙,眼瞅着他哥干脆利落地出了门。
  夜里的街巷总是让人多几分不安的幻想,尤其繁子街这样的老街。
  黯淡路灯下盘旋着消磨光阴的飞蛾,抬头往上,胡乱交织的电线又将楼上残余的几窗微光割裂,散落下数道细长的黑影。
  影子是夜里天生的鬼魅,詹信每每路过小巷口,都要被它所吸引,将目光顺进狭长而不见底的黑暗中,再一无所获地离开。
  詹信并不是头一次走夜路,往常他总是开着三轮车载上詹越匆匆离去,路上的暗与明对他而言都无感,如今独自一人夜行,他才后知后觉这漆黑夜色的静寞。
  詹信加快脚步,终于在一处转角寻到了线索。
  虞尔抱着腿埋头坐在那里,他的长发随意地拖在地上,几乎遮住了全身。
  他像个孤独的小妖怪,藏在拖把似的头发里小声地抽泣着。
  怎么就哭了,没地方住了吗?
  詹信躲在墙后观望,犹豫着要不要上前时,虞尔站了起来,抬起手擦擦眼泪,继续朝着前面走去。
  詹信远远跟着他,来到一处仍在营业的店。
  店门口的玻璃门对外敞开,透过玻璃能看到一个男人在吧台后面搭了张行军床睡觉。詹信向上瞅了眼招牌——孟氏宾馆。
  那人就是孟义么。
  看来确实和薛二姨说的八卦一样,虞尔会在这家宾馆留宿。
  雨没下,虞尔也平安到了住的地方,詹信打算回去了。刚转身离开,他却瞥见虞尔没进宾馆,而是扎进了宾馆旁边的漆黑小巷。
  这又是打算去哪儿?
  詹信跟过去,发现前面有一条绕到宾馆后方的独道,转过弯就是一扇小门。
  他走到那儿时,小孩儿已经不见了,看来是从这里进了宾馆。
  见门没关紧,他悄悄拉开一点,碰到了门上挂着的铁链,清脆地晃荡了下。这声音在安静的环境里十分扎眼,他赶紧捏住铁链,这才停了声响。
  还以为没关门,原来是用门链扣住了。詹信比划了一下,这门缝的距离不过手掌大,也就虞尔那样的小身板能勉强卡过去。
  门里面能看到店铺门口那儿传来的光,这进去看着像是楼梯口的背面,靠墙的一边隔出来小小的三角楼梯间,再往里点就是视野盲区了,门缝所能看到的范围很有限。
  他将视线往下移,观察到楼梯间的边缘露出来一小截细密的竹子编织物,詹信没见到虞尔,也大概知道他在哪里了。
  这孟老板收留人的方式,就是在楼梯底下铺一张竹席吗?
  詹信叹了口气,没再逗留,折身悄悄地走了。
  凉薄的竹席简陋地铺在地板上,睡在上面其实和睡在地上没有任何差别,可对于虞尔来说,这很不错了。
  比起他睡过的纸箱子和垃圾堆,竹席已经是一张可以叫做“床”的好床了,睡在楼梯间至少能让他免受风雨的侵扰。
  虞尔蜷缩着身躯,闭上双眼,很快睡着。
  困意是虞尔最为喜欢的感觉,身在梦中能让他忘记苦恼,白日里吃不饱穿不暖,在梦里统统都不是问题。
  因着平日太苦了,消瘦的稚子尚未见识过噩梦。
  而不出意外,今夜又是一桩美梦。
  暖阳融融,明黄的小花漫山遍野,他梦见自己身处于柔软的草地里,身上是他最爱的干净的蓝色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