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季霄的心一点点下沉,原来卫寻和那个人果然是这种关系吗?
  就在他整个人魂不守舍时,听见卫寻道:“季先生,我累了。”
  他微愣,“……那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谢谢你的晚饭。”
  是啊,自己这个点还赖在人家里叨扰,实在不妥。
  卫寻送他到门口,“也谢谢你送我回家。”
  关门声响起后,卫寻嘴角的笑意顷刻间消失不见。
  今晚的人,今晚的事,今晚的一切,都是错误。
  错误,就不该任其继续,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第4章 邓衡
  乌云遮天,寒夜无月。暴雨渐停,但城市低洼处的洪水仍未褪去,阴风阵阵似恶鬼啼哭。
  季霄走后,卫寻给小提琴带上弱音器,闷在卫生间里练了会儿音阶,吞了颗安眠药,这才睡去。
  暗夜无边,长日漫漫,磨得人不得安眠。
  -
  卫寻出生在南方的一个小城镇。
  这里的经济不大发达,胜在空气清新,气候宜人。
  他的童年充斥着父亲歇斯底里的嘶吼与母亲濒临崩溃的哭喊,混杂着各种物品摔落在地的丁零当啷声,动静大到几乎要把屋顶掀了去。
  房间内,透过细细的门缝,卫寻看着这一切。
  其实他的家并非一直这样,在他微弱模糊的记忆里,他的家很幸福,父亲会在下班后给母亲带一枝玫瑰花,偶尔也会给自己带一颗奶糖,睡前,母亲会给他唱摇篮曲,父亲会讲童话故事哄他睡觉。
  可是这一切在父亲所在的工厂倒闭之后全都变了。
  没有了轻柔的摇篮曲和有趣的童话故事,取而代之的是无休无止的争吵,父亲变得面目全非,吵架不够,渐渐地,他甚至开始动手。
  一开始,父亲还会在清醒之后哭喊着跪地求母亲原谅,可后来,他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整个人愈发肆无忌惮。
  发完脾气后,父亲总是“哐”一下摔门而出,这时,母亲便会抹着泪,拿来扫把收拾地上的烂摊子,收拾完后,她会用衣物遮盖掉身上狰狞的伤痕,红着一双眼来到房间里,轻轻摸一摸卫寻的小脑袋,督促他看书。
  有一日,在父亲留下一地狼藉夺门而出后,母亲没有再管这一地的玻璃碴,也出门了。
  临走前,她转头看了卫寻一眼,只一小眼,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那时候卫寻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还在期待着妈妈晚上给自己做香香甜甜的西红柿炒蛋。
  这一走,她再也没有回来。
  从这以后,家里就剩下了卫寻与卫守平。
  卫寻一度怀疑父亲的身体里其实住着两个人。
  一个患上了失心疯,成日在家翻箱倒柜,偶尔他还能从某个角落里搜出几张钞票,但更多时候,他搜了半天却还是一无所获,怒极之下他又开始摔东西,摔碗筷,摔杯子,摔花盆,到后来,他连电视也没放过,家里没过多久就被他摔得空空荡荡,跟无人新房没两样,实在没东西摔了,他就开始打卫寻出气。
  而另外一个,满面红光,满脸堆笑,他会收拾家里被自己搞出来的一地狼藉,他还会给卫寻买街角的酒酿小汤圆,热热的,甜甜的。卫寻更喜欢这个人。
  住在楼下的刘婶每次看到卫寻就跟躲瘟疫一般,她一边把小孙子往自己怀里搂,一边絮絮叨叨教育他,说这个人是赌徒的孩子,以后一定要离他远一点,不然指不定哪一天也被传染上了赌博的臭毛病,这赌瘾一沾上,人可就要毁啦。
  虽说她的声音压得很低,但卫寻还是听见了。
  他这才知道,原来卫守平每天早出晚归,是在赌博。
  一到晚上十点,卫寻的心就会高高悬起来,就如开盲盒一般——他不知道今天回来的会是哪一个人,他希望是后面的一个,这样他就有大馄饨可以吃了。
  慢慢地,父亲不再每天晚上都回来了,他开始两天回家一次,三天回家一次……
  一年级的寒假,父亲不知是赌博走火入魔,还是又被逮住行政拘留了,一连好几天都没回来,家里最后一滴米早已被吃尽,卫寻饿得眼冒金星,双腿哆嗦,他再也受不住饥饿,在身无分文的情况下,出了门。
  卫寻原是惧怕黑暗的,他总是幻想着黑暗中有一头大怪物要吞了自己——那个怪物比卫守平还要可怕。
  可这一晚,皓月当空,犹如宝石闪闪发光,凄清,明媚。月光跟不要钱似的洒满了世界,虽比不过阳光那般灿烂,却也足够让卫寻不再害怕。
  就是在这满世界如水般的月光之下,卫寻遇上了邓衡。
  天色已晚,长街只剩寥寥几位行人,街角的馄饨铺早就收了摊,卫寻走了许久,也没找到吃的。
  忽然,街的另一头有声音响了起来,轻柔婉转,动人心弦。
  卫寻不知那是什么声音,只知道那声音比老师上课时提到的童话里的天使还要美丽。
  一瞬间,他将饥饿抛去了脑后,调转方向,往街的另一头跑去。
  他在冬日的夜晚里狂奔,北风若刀子般刮到他的脸上,他浑然不觉,只一味向前奔跑,想要找寻声音的源头。
  远远地,卫寻瞧见了一个模糊的人影。
  月亮挂在他身后的树梢上,为他渡上一圈淡淡的光晕。。
  慢慢走近,那人的身影清晰了起来。他二十左右,身量笔直,侧身对着他,略歪着脑袋,脖子上架着一把琴,一手托住琴尾,一手握着把长弓——声音就是那把琴发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