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还有几张药方……应该都是他病时,那位易女郎开过的药。
  如此周到……她必不可能是临时起意,她已经彻底做下了决定。荀清臣弯下腰,痛苦地捂住自己又开始作怪的胃脘。
  小小的匣子落在他手里,却仿佛重于千钧。他终于承受不住这样的重量,面色惨白地跌坐在地。
  匣子里的东西散了一地。
  “我要见她……我要见她。”男人魔怔了一样,赤着双脚跑出了屋子,一直跑出小筑之外。
  小筑之外,已经没有看守的护卫。他一路横冲直撞,径直跑进了楚晏的居室。
  守在院子里的女兵和护卫都没有拦他。
  他站在长廊里,推开朱红色的门,就看见了楚晏一身常服,姿态闲散地坐在窗前。
  兴许是连日劳顿,今日白天,她并没到前院去处理政务,正端着一盏清茶,目光微侧,看着窗边摆着的一盆白色茉莉。
  荀清臣呼出一口浊气,轻轻阖上门。他疲惫又无力地收起了激动的神态,平静地走过去,跪在她旁边,问:“为什么……为什么突然要让我走?”
  楚晏轻啜一口香茗,俄而放下,回:“也许是我对你最后的慈心吧。”
  “我不需要……我不要走,我爱你,楚晏。”他握住楚晏的手,好似溺水的人握住了水中最后一根浮木。
  楚晏只需稍稍用力,就能将自己的手抽回来。她没有看身侧的人,反而将目光落在了窗外,镇定地回:“荀清臣,你病了,所以才会说这样的胡话。等你将来清醒了,你会很感谢我的。”
  “走吧,最好走得远一点。你知道,我不是个很有耐心的人。”
  男人被甩开了手,便膝行两步,将头轻轻地靠在她肩膀上,忍着越来越有存在感的胃疼,哑声说:“我爱你……阿晏,你现在……对我就没有哪怕一点的喜欢吗?”
  燕王收回目光,从整套的茶具中重新拿出一个被子,自然而然地提起茶壶,倒了一杯茶。
  “应该有吧。”
  荀清臣霍然抬头,眼神中既有祈望,又有哀求。
  “我喜欢你,也喜欢鲜妍的花,喜欢纯净的雪,喜欢晶莹的玉石,喜欢精巧的佩饰。既然圣贤尚且不能无过,那么我坐拥数州之地,难道还不能喜欢美物美人吗?”
  荀清臣唯余苦笑,他正要说话。楚晏又道:“而且,荀清臣,你不爱我。”
  她瞥了一眼发丝凌乱的男人,淡淡道:“可见人最好不要说谎话。有些谎话说多了,兴许会连自己都一并骗了。”
  “不,不是,我没有欺骗你……”他一声又一声地呼唤着她的名字,几乎要泣不成声了。
  可是楚晏没有再怜爱他,也不曾像之前那样,温柔地安抚他。
  “你不爱我,你只是对我心怀愧疚,你觉得亏欠我。你觉得我少年失怙失恃,多年来孤身一人,实在可怜,便自作主张地要留下来陪我。”
  “后来,你发觉了我少年时曾有过的心思,更觉得辜负了我,觉得对不起我。于是,你便自以为是地拿出了所谓的爱……以期补偿我?”
  楚晏微笑着摇了摇头,似乎心情很好。稍顷,又接着道:“让我想想?让我想想……哦,对了,你或许还觉得我暴虐,觉得我滥杀,担心我被仇恨彻底蒙蔽了双眼,所以要陪着我、感化我?”
  “割肉饲鹰,舍身渡魔。天哪,荀清臣,你还真是个圣人啊。”
  她意兴阑珊地拍了拍掌。
  “不是这样……”荀清臣哽咽着开口,用尽全身的力气,握住她的手腕,祈求道:“阿晏,求你听我说。”
  楚晏低头看着他。男人的脸上写满了惊惶,双唇几度开合,但最终也只有一句干巴巴的、翻来覆去的告白,“我真的……喜欢你。”
  “不要再说这样的话,荀清臣,你至多也就是有些依赖我。可这样的依赖,也是很没有道理的——兴许是因为在这段时间,你失去了一切,只能接触到我,而你又很不幸地生了病。”
  “文华说你得了郁症,而得了这病的人大都喜欢胡思乱想。”
  “不是这样,真的不是这样……”他下意识地开口辩驳。可心中却一团乱麻,连他自己都要分不清自己的想法了。
  等他终于稍稍理清被楚晏带偏的思绪,要开口辩白时,燕王已经高坐神台,下了判决:“荀清臣,不必再说了。我认识你十余年了,很是清楚你的德性。”
  男人无力地弯下身体。疼痛的浪潮一阵高过一阵,终究还是将他淹没了。他不停地低泣,已分不清是因为身体的痛楚,还是因为内心的煎熬。
  “坐下吧,这壶茶泡得还不错。”
  荀清臣仿佛没有听清,依旧将身体压在她身上。
  楚晏也没再管,说:“我前些日子经常思考:你我之间,到底是你欠我更多,还是我欠你更多?但现在想想,其实很不必。”
  “纠缠这么久,实在无趣。今日之后,我便同你将前尘往事一笔勾销,往后动如参商,不必再有什么纠葛。”
  “阿晏……”他抱住她的腰,与她紧紧相贴,却丝毫感受不到她的温度,绝望地控诉:“你好无情。”
  “我们之间本来就没有情谊可言。你是扎在我心中最深的一根刺,只要你出现在我眼前、躺在我身边,我就永远忘不掉那些血淋淋的噩梦。”
  楚晏感受到了另一具身体的瑟缩,手腕微动,又放下了,接着道:“而我是禁锢你的囚笼。现在,我难得大发慈悲想要放了你,你应该感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