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王瑾吓得浑身发抖,色厉内荏地骂:“妖女!妖女……我就算做了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楚晏觉得聒噪,不耐地给让人堵住了他的嘴,转而望向地上这位熟悉的故人。
  “林公子,既然王小公子不愿,那这个游戏便只能由你继续了。”
  楚晏将剑丢在他面前,“杀了他,我给你一个活法。”
  荀清臣握住了剑,手掌止不住地颤抖。跪在地上的青年人艰难地忍住咳嗽,说出了今日的第一句话,“世子殿下,可言而有信?”
  “你知道的,我从不食言。”
  “好,那便多谢世子了。”
  王瑾不再挣扎,难以置信地看着正提剑朝自己走来的荀清臣,眼底渐渐蓄了水光。
  周围嘘声一片。
  王瑾在士兵和战俘们不约而同的同情目光下,强撑着面子,倔强地抬起了头。
  那把剑离他越来越近了,他甚至能清楚地看见剑柄上雕刻的花纹。
  似乎是传说中的曼珠沙华,象征死亡与寂灭。
  丝丝缕缕的阳光透过层叠交错的乌云,从锋利的剑身折射过来,刺得他睁不开眼睛。
  王瑾恐惧地别开眼,静待死亡的降临。
  预期的疼痛却没有到来。反倒是右手,忽然传来冰凉的触感。
  王瑾心中一惊,霍然睁开眼,便见那柄长剑被放在他的手中。而荀丞相正带着他的手握住长剑,将剑尖对准自己的心脏。
  鲜血四溅,削铁如泥的宝剑毫无阻碍地刺破血肉。
  王瑾愣在原地,悔意顿生,赶紧抓住剑柄往回拔。
  危急间,一双带着皂色手套的手及时出现,飞快抢走了那把剑。
  王瑾一脸劫后余生,顾不得嘴里被塞着东西,呜呜呜地抬头感谢那人——怎料却看见了一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
  是楚晏,攻陷京都的反军首领,造成他今日处境的罪魁祸首。
  她拥有一双极明亮的眼睛。现而今,这双明亮的眼睛里,正燃烧着一些王瑾说不清也道不明的情绪。
  王瑾只觉得她的声音实在冷得彻骨。
  “林公子?”楚晏话中满是赤裸裸的讽刺意味:
  “你怎么敢让你的血,脏了我的佩剑。”
  第2章 有愧
  楚晏嫌恶地看了眼剑尖上滴滴答答的血,转头跟亲兵道:“给我们的两位……贵客,换把轻盈些的剑。”
  “贵客”两字,被咬得格外清晰。
  转瞬间,一把削铁如泥的长剑便被丢在两人面前。
  王瑾生怕荀丞相再来这么一出,忙手脚并用地抱住他。
  妖女果然是妖女!根本没把人命放在眼里!
  荀清臣无奈地叹了口气,忍住胸口的剧痛,示意他松开。
  一抬头,却正对上一双清凌凌的眼。
  时隔六年,他们的目光终于再次汇聚。
  可人世变幻,世事沧桑,一切都已经不一样了。站在他眼前的人,不再是上书房中喊他先生的少年人,也不是京都中那个谨小慎微的诸侯王质子。
  她驱逐蛮横的胡人,收复沦丧的故土,用鲜血和荣光洗清了父辈的污名。
  这是中原如今的主人——即便卸下伪装做回女子,她也依旧是北方名正言顺的主人。
  这也是他穷尽心血,也无法阻挡在雄关之外的敌人。六年来,他对着北方一望无际的穹宇,对着线人传来的一封封战报,对着舆图上燕军打下的一座座城池,无数次揣摩她的想法,推测她的路线。
  可当这个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活生生地站在他眼前,他竟感到陌生。
  不应该是这样的啊……记忆中那个叫楚晏的少年人,总是鲜衣怒马、言笑晏晏。
  而如今的燕世子,却阴郁沉寂,没有一丝一毫的笑意,像极了一座正不断酝酿、即将爆发的火山。
  天边聚集的黑云暗沉沉地压了下来,顷刻间,便是一副电闪雷鸣、狂风呼啸的景象。
  燕世子攥紧拳头,猛地将剑钉入地面,用力揪起了那位林姓公子的衣领。
  “你对他倒是有情有义呢……”
  每一字,每一句,楚晏都咬得极重极重,仿佛恨不得生啖其血、生食其肉。
  狼狈不堪的荀清臣闭着眼睛,更加剧烈地咳嗽起来。
  赤红的血源源不断地从胸口处渗出,将原本素色的袍服都染得糜艳无比。但他却像是没有知觉,不挣扎,也不求饶,提线木偶一样,被燕世子放在手中摆弄。
  “不过七年,你的心肠就变得这么软了?还是说,只有我领教过你那些见不得人的手段……我的好先生?”
  荀清臣浑身一颤,睁开双眼,看着暴怒的楚晏,哑着声音开口:“我……是我愧对于你,抱歉,抱歉……”
  抱歉?
  也许当年拼死逃出京都时,她的确曾期待过这个人的道歉。但如今,一句轻飘飘的道歉,既抹不平她身上的伤痕,也消弭不了她心中的仇恨。
  “楚晏福薄,可当不起你这一句道歉。”楚晏咬着牙,忍了又忍,“还有什么遗言吗?一并交代了吧。”
  荀清臣艰难而缓慢地摇头。他少年入仕,弱冠拜相,久经宦海,沉浮数载。可这么多年来,从来正己修身、谨言慎行,不曾愧对效忠的君王,也没有辜负治下的百姓——唯独对不起楚晏,对不起昔年那个全心信任他的少年人。
  今日,倘若能死在她手里,也算是赎了几分当年的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