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楚怀瑜覆指遮眼:“……给朕回宫!”
  大抵是院外的动静过大,院内看守的几名小太监转过院门时瞧见停在院落前的龙撵,以为小皇帝要进来,便也纷纷跪倒候着。
  院中正宫内,袁沃瑾透过敞开一截的门缝往外看去,只见那身着华贵的小皇帝不知何故将轿撵落在门前停了半晌,似是要进院,而后又命人回宫。
  待龙撵走远,几名小太监才抬头起身,又各自散开去做自己的活。
  一名太监帽子压得低,随着另一人往那弃宫门前走,问道:“方才听你说到驱邪礼,那是什么?”
  那小太监拢着袖子缩到廊檐坐下:“你是新来的不知道,这驱邪礼早年是不曾有的,要自先皇那妃子说起。”
  小太监平日里无人说话,也落得寂寞,自安置这处宫殿也无其他活计,索性便同他唠嗑起来:“先皇侧妃生得貌美,传闻有言是妖狐成精祸害皇室,因而老楚王早逝,而当今陛下出了娘胎便患有心疾,故而自那时起,每至年会宫中便会请驱邪师来做法。”
  说到这里他叹了一口气:“唉,只可怜了端王殿下。”
  听闻此话,“新来不久的太监”侧眸往门缝里看了看,瞧见自家将军认同的神色,便追问身旁小太监:“这端王殿下又是……”
  廊檐下飘进了些雪,小太监挥袖扫了扫,不吝告知:“先皇在位时只取了一妻纳了一妃,膝下子嗣除去当今陛下,便只剩先妃所诞一子,即陛下那同父异母之兄,楚宁,楚怀安。”
  他压低声音凑近他面前道:“便是这端王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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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宗亲稀寥,皇室晚宴格外冷清。
  按楚国宗制礼法,君臣女眷皆不可同桌而食,宴中置了三张席案,楚怀瑜居于首位帝坐,皇太后慕慈心与之同位居于左侧,而席下之位便是端王楚怀安之座。
  前室外厅由一道珠帘隔开,随着木椅滚动的声响,一名随侍推着一架木质轮椅入了前厅。
  随侍在前厅取了楚怀安身上的氅衣,于帘外朝内里行了礼,便将人交由宴中侍卫,自己在外厅候着。
  侍卫行至隔帘前一手掀开珠帘,引楚怀安入内。
  坐在轮椅上的人现于碧玉珠帘下,乌黑的发丝染着几片雪花,恰如上天馈赠的点缀,莹白的面旁有几分病弱之色,却难掩眉宇间的清朗俊逸。
  较之楚怀瑜圆润丰腴的五官,他眼窝凹陷,鼻骨突兀,脸廓棱角分明,不似是个中原人该有的样貌,尤是他那一双眼眸,有如镶在碧潭中的琉璃珠,隐约可现的幽蓝,奇异而美妙。
  宴中斟酒倒茶的几名小宫女忍不住偷偷抬眼窥觑,连候在一旁的小太监们都要瞧上几眼。
  轮椅行至殿中,因双腿不便,楚怀安抬袖行礼:“臣参见太后,参加陛下,新的一年,愿太后万福宏安,祝陛下龙体安康。”
  他的声调如朗月般温润,一举一动更是谦逊端雅,叫人移不开眼。
  身为楚怀瑜的生母,掌管政权的楚国太后,慕慈心虽三十过半,芳华丽色依旧不减,此刻一身凤袍更显雍容华贵,然而这再是精致的妆容也难抵楚怀安那不加修饰的异域容颜。
  可想而知他的生母是何等风姿,否则先帝怎会为她一人抛却江山。
  见慕慈心瞧楚怀安的眼神如刀,楚怀瑜率先道:“免礼,入座吧。”
  为免慕慈心发话,他又道:“前些日子外族使臣入住驿馆携了数名画师来,儿臣便从中挑了几位画艺精湛的来为母后作画。”
  说罢示意尉迟睿传唤。
  几名画师进殿行礼后,跪在珠帘外,显得极为拘谨,只顾低伏着脑袋等候传话。
  慕慈心朝帘外淡睨一眼,随后道:“端王素来酷爱研习诗书,常为皇帝作画,皇帝又何必多此一举?”
  她的声腔细锐,纵使平淡的话,听来也让人忌惮三分,此刻话中之意更是不明而喻。
  楚怀瑜淡笑应话:“端王不过随意为儿臣绘几幅丹青图,为母后,还需名师亲自作画。”
  “名师?”慕慈心目光扫过跪在珠帘外大气不敢出几位男子,“皇帝是说,端王还不如这乡野来的杂耍艺师?”
  此话一出,几人俱是沉默,楚怀安低着眉眼,不知是否是因屋内的暖气不够热,面色愈显苍白。
  楚怀瑜莞尔一笑:“母后当知术业有专攻,就如儿臣同尤老将军比,便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毛头小子,同李老宰相比,也只会些舞文弄墨的杂耍之技,算起来,倒也不如人。”
  “好一个倒也不如人,”慕慈心冷哼,“皇帝损己名誉护端王周全,真是手足至深。”
  她话锋一转:“既然皇帝有此孝心为哀家寻名师作画,哀家倒也有份礼要赠予皇帝,恰好几日前哀家也从驿馆选了些外族贵女入宫。”
  她命身旁的小宫女传唤来几名女子,同跪在珠帘外。
  楚怀瑜正琢磨着以何种借口推辞,随后只听慕慈心道:“端王年后便是二十出四,宫中总无女眷也不合适,皇帝情深义重,心系长兄,因此哀家便替皇帝做主纳了这些贵女为端王妃妾,以作伴端王,端王意下如何?”
  宫内烟花声骤响,激起万丈升平,却热闹不起这一场晚宴,奏乐的宫师们暗中掩袖擦汗,起舞的宫女们也是束手束脚,动作略显僵硬,此前分明早已排练了千百遍,此刻却如雏鹰起飞,心惊胆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