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是,奴婢这就遣人出去请。如今天色还未暗,想来是容易的。”
  姜长宁的眉头却沉了下来。
  “府中没有吗?”
  “这……有倒是有,但您忘了,那是从前在御医院当过差的,专给王府的贵人们瞧病。他一个影卫……”
  侍女欲言又止,换上一副讨好的笑意。
  “殿下不必太过忧心,寻常郎中,哪里没有,此刻差人去街上找,定是请得到的。”
  “何必舍近求远。”
  姜长宁淡淡抛下一句,已经抱着人,大步走过连廊。
  “都是人,都一样医,能有什么分别。”
  然而穿过前院,脚步却顿了一顿。
  “他……”她迟疑着看了看怀中的人,“他住哪儿?”
  侍女紧赶慢赶,好不容易追上她的步子,赔着笑脸。
  “影卫都住在北门边上,那三排平房便是了。不过,他被派到薛将军府上,也有一年有余,原先的住处恐怕早就拨给别人了。奴婢这就让人腾一间屋子出来,收拾了安置,也快得很。”
  竟然有一年了。
  在戒备森严的羽林将军府上,他忍辱负重,小心周旋了一年,才寻到出手盗取皇宫布防图的机会。然而终究还是事败,被拷打成这副模样。
  如果她今日不去,他一定会死在那间地牢里。
  姜长宁低头打量怀里的少年。
  少年合着双眼,满脸的血迹都干了,唯有唇上煞白,一丝血色都见不到。他一动不动地伏在她肩头上。
  要不是身上伤重,随着她的步伐颠簸,偶尔还轻轻地抽一口气,她会疑心他已经昏死过去了。
  北门边。
  那是整个王府最嘈杂,最忙乱的地方,每日里仆役采买、运水送菜,都要从那里进出。别说是主子,就连有些身份的婢女下人,也不乐意踏足。
  而影卫,尽管干的是卖命的差事,却显然身份低贱,不被允许在府内随意走动,才被安排在那里。
  那不是个养伤的地方。
  “罢了。”她思索了片刻,眉头轻轻一挑,“让郎中来南苑见我。”
  ……
  南苑,她的寝阁。
  当她将人轻轻放到床上的时候,一旁的侍女眉头拧得都快打成了死结,偏不敢忤逆她,也不敢劝,独剩自己愁苦。
  好在郎中来得倒快。
  在御医院当了半辈子差的老郎中,临了领了个清闲差事,来王府当值,一辈子不曾给下人瞧过病,何况是寻常人都避着走的影卫。
  进门时,连提药箱的模样,都不自在。
  姜长宁自不管她,只催促道:“快过来救人。”
  方才在薛府时,这人虽被打得厉害,精神头倒还行,还有力气与她说话,一时惶恐起来,还能险些从她怀里挣扎得跌出去。
  但不过这一会儿的工夫,眼见着就不好了,昏昏沉沉的。
  一路上,不论她说什么问什么,也不答她,一眼都不瞧她。
  她只怕先前那一阵清醒,是回光返照,那就坏了。
  老郎中到得跟前一看,眉头也是紧皱。
  “如何弄成这般模样。老身行医至今,还从未治过这样重的伤,只能答应殿下尽力一试,可不敢担保。”
  姜长宁听她这样说,反倒略松了一口气。
  这些当差久了的人,说话向来留三分,听这意思,大抵是能活。
  于是回头吩咐:“越冬,去备热水,还有烈酒来。”
  身旁侍女连忙答应着去了。
  老郎中一面打开药箱,摆出她的物什,一面交待:“将他的衣裳脱了。”
  姜长宁闻言怔了一下。
  越冬不在,能打下手的便唯有她。
  人命关天的时候,也容不得忸怩。
  于是依言坐到床边,将人拉起来。
  这人浑身的衣裳,早已不知被血浸透了多少遍,有些陈旧的伤处,已经板结了,血痂将皮肉与衣料牢牢粘在一起,难分彼此。
  她手上稍一用力,就听这人唇齿间轻轻吸气。
  无法,只得等水送了进来,用热水细细地敷。
  血污过了水,被重新化开,汇成蜿蜒的红色小溪,弄得床褥上,她的衣衫上,到处都是。
  “主上,”这人虚弱睁眼,瞧着她被染脏的衣袖,“您别……”
  姜长宁不理他。
  用热水敷过的衣衫,勉强能脱下来了,她小心翼翼,一点一点地剥,遇见血痂太重的地方,就用打湿了的手帕慢慢地擦,以防弄疼了他。
  这人浑身绷得笔直,比身下的床板还要僵硬,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她用余光看见,他的手紧紧抠着被单。
  十指血肉模糊得厉害,也不知道受的什么严刑。但骨节依然修长好看,像竹子。
  剥到最里一层时,他无声地将双臂夹紧了,姜长宁稍用了些力,没能将衣服抽出来。
  “放松些。”她道。
  这人一声不吭,并不敢违抗她,但却摆出了一副宁死也不肯与里衣分离的架势。
  姜长宁无奈叹了口气。
  “郎中都在这儿了,你这样,怎么替你医治?”
  她假装没看见老郎中探究的眼神,将声音放柔了些。
  “听话。”
  是挺听话的。
  不论怎么说,终究还是任凭她摆布,脱成了干干净净的一个人,由着老郎中细细检查伤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