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我就喜欢亚洲人的皮肤。你看过自己没有?这张红红的嘴巴,又小,一张一合的晃眼睛,老子根本没心思听你说话……喂!疼死了。 ”
  白晓阳猛地搡开他,狠狠呸一口血沫。
  他这一下咬得并不轻,但现在只能想到这个办法。乘着那几人不注意,白晓阳提脚就跑。
  不是奔着地铁站,在这种距离下他根本没可能跑到那里,而是转过身,往唐人街西口的方向。
  “你好残忍。我明明一直在夸赞你。”
  白晓阳被扯着头发猛地拽了回去。那人虎口的皮肉被咬烂了,还在往下淌血。
  除了头皮撕扯的疼痛,还留有一种黏腻的感觉。
  等一下,好恶心。
  好熟悉。
  好恶心。
  在某一瞬间,很小的一瞬间,时隔多年。
  白晓阳还记得自己左耳没有完全失聪的时候——也曾经被这样恶狠狠地抓着头发,拖拽一路,无论如何挣扎都无法逃脱。他能做的只有闭上眼,闷头揣测下一场痛什么时候来。
  什么时候结束,什么时候痊愈,什么时候能彻底忘记曾经受过的暴行,再不要想起。
  “放开我!”白晓阳猛烈地挣扎着,“垃圾!别碰我!”
  “你去拉开他裤子,看看他是不是没毛?我听说亚洲人都不长毛。”
  “他踹我!”
  白晓阳几乎将牙齿咬碎,他知道这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只是从来没想过真会遇到这种事。
  就在现在,在这里,离自己工作地点不到六百米的地方,再熟悉不过的一条路。明明三年了从没有出过事。偏偏就是今天。
  轻浮恶质的口哨声也很恶心,催着什么似的,让人越挣扎越绝望。白晓阳恨不得自己右边的耳朵也坏掉,在预知将要发生什么的这短暂几秒,除了恐惧,还希望自己的五感全部丧失。
  就和从前一样。
  伤痕累累的事后,女人含泪给他擦拭碘伏的时候。白晓阳不哭也不闹,唯一希望的,就是自己可以什么都感觉不到。
  没有疼,没有痛苦,听不到咒骂和哭叫,听不到哽咽和道歉,闻不到刺鼻的消毒水味。
  “你是被他踢兴奋了吗?你真变态。”
  “你能不能再打我一下,小宝贝,就一下……”
  男人们哄堂大笑。
  “放开我。”白晓阳说,“放开我。”
  但也有那几秒,像撕开一道小口似的——想或许就这么死在异国他乡也不是坏事。
  那双手伸过来的时候,时空在白晓阳眼前扭曲又重合,变成幼年时冲自己挥舞的拳头。
  他下意识猛地闭上眼,死死憋着的眼泪到底还是没吞回去,浑身都在颤抖。
  胳膊被左右抓在他人手里,轻轻一拧就能从关节处掰断,没有反抗的能力,他只能等。
  不知道等了多久。预想中令自己悚然的触感和疼痛没有出现。
  白晓阳不敢擅动。
  却很快,擒制着自己双臂的力道猛地消失,支撑的力道也跟着消失,白晓阳猝不及防,狠狠摔坐在地上。
  刚睁开眼,隔着弥蒙水雾的睫毛,还没看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耳边骤然炸开一声重响。
  就在极近的距离,那声音令他的右耳嗡鸣不绝,甚至头晕目眩。左耳开始刺痛起来,他紧皱着眉,下意识捂住自己的耳朵,整个人蜷缩着,等眼前视野终于开阔的时候,他才知道声音的来源到底是什么。
  地上躺了把漆黑的手枪。
  枪管还在丝丝缕缕地吹着细烟,枪管似乎还是烫的,就在自己脚边。
  领头的男人脸色十分难看,看嘴型像是在怒骂什么,一边凶狠地威胁,一边在挣扭。
  拉美人的胳膊,正牢牢地被另一个人用手握着,看着力道相当大,浅棕的皮肤周围甚至开始发淡发青,似乎再用力下去,就要将那粗壮的手臂扭断了似的。
  ……谁?
  白晓阳的听觉没有恢复,甚至还是有些头晕恶心,他困难地抬起头,看向那一团人争执的方向。
  光凭那张脸,一时间分不清是不是亚洲人,但绝对不是白人;他甚至比那个为首的壮汉还要高一头。正笑着,不知道在和他们说什么。
  所有人都面露凶色,直白地展现出恶棍该有的那副戾相——只有他是笑着的,旁观起来,人群中,反而他最危险。
  “……也太过分了。”
  好像是能听到一些了,白晓阳轻轻地晃了下脑袋,想要醒醒神,耳鸣来的快消散的也快,因为大雾天气,深夜能见度很低,声音反而更清晰一些。
  白晓阳听清了,那个人说的是。
  “开枪就算了,还骂这种歧视性质的脏话。也太过分了。”
  他似乎加了力道,男人痛喊一声,曲起另一只胳膊,试图用关节攻击他的眼睛或喉结。
  但慢了一步,两个人的动作就那么僵在那,很快,被禁锢的大臂扭曲起来,肌肉纠起,开始失血变白,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充血,再青紫肿胀。
  “你折断了我的骨头?你折断了我的胳膊?这他妈什么,狗娘养的畜生,你他妈就是个疯子!”
  乘着同伙纠缠住那个人的时候,男人捂着自己的胳膊,狠狠地扭过头,白晓阳呼吸一窒,却很快意识到,他并不是在看自己,而是在看自己脚边的枪。
  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或者是哪里来的勇气。乘他扑过来之前,白晓阳一咬牙,利落地爬起来,将那重量不轻的手枪狠狠踢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