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4章
  “好。东境有许开仁和张辽,尤其许开仁,我其实倒没有很担心。”唐维看谢漆,“你和高骊的婚事怎么说?”
  “怎么突然关心起这个?”
  “你们的婚事于公于私都是好的。我不仅从私人角度希望你做君后,于公我也觉得你无比适合。你所代表的霜刃阁说到底是庶族势力,你若名正言顺和高骊并肩,来日我们推行改制,抑制世族提拔庶族会更加顺利。”
  唐维关切地看着他。
  “之前还有大长公主在暗中施压高骊,逼迫他用联姻平衡党争,但现在大长公主回南境了,民间舆情风波也慢慢消停了,你和高骊没有打算将大婚之事提上日程吗?”
  谢漆想到高骊生辰那天,他们在山原上,在破晓里拜天地日月。他明白,即使唐维将他们的结合说得千好万好,落在世俗中,阻力并不小。
  更何况,他的高骊已经走了。
  谢漆避而不谈:“比起这个,我觉得为高子稷铺路,立一个史无前例的皇太女,这才是更有价值的。”
  唐维锲而不舍:“这两件事不冲突,大可并驾齐驱地进行,所以你们俩准备何时大婚?我可盼着喝喜酒了。”
  谢漆无奈:“想要喝什么好酒只管说,我给你带吧。”
  “世上最好喝的酒就是喜酒,图的是那口幸福的滋味。话说高骊这出戒烟的戏要演到什么时候呢?已经半个月不上朝了,这也太长了。”唐维抚额,“当年你中了烟毒,他为照顾你,用自己中毒的理由告假,连续最长也才十天。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谢漆叹了口气,斟酌好语言,用谎言隐瞒他:“他当初在东境打仗受的旧伤复发了,身体确实不好,借着戒烟的幌子顺带修养罢了。”
  唐维愣住,边问边下意识抬手摸摸自己的脸。
  当初与云国交战,前期凶险异常,中期危险玩命,高骊数次在鬼门关边缘横跳,唐维也遭了云国死士的数次刺杀,险些被破军炮炸死。他身上留下了不少外伤,幸得神医及时救治,留下的疤痕浅淡,不至于顶着一张破相的脸从政。
  去年才结束的战事,如今回想,好似是十年前的峥嵘。
  谢漆用编造好的谎话应付他,唐维忽然动容,将手放在了他左膝上,摸着他那瘸过半年的左腿,泪光隐现:“小漆……你们都要好好的。”
  谢漆默然,笑了笑:“是我们。往后,我们都好好的。”
  唐维长叹,不受控制地垂泪。
  两日后,东境内乱的消息传到了朝内外,皇帝不在,百官更加忙碌,内阁的午会延长到晚上戌时才结束。除了东境事宜,也有不少朝臣向谢漆担忧地询问皇帝的病情,谢漆一切回答反应滴水不漏,什么端倪也没流露。
  晚上返回天泽宫,面具一样的脸上才有了波澜。
  他到之前爬梯搭建的位置席地而坐,听小影奴汇报文清宫的情况。
  暴君自那日收下了他的黑石吊坠后,果真就再也没有写信,没有再哀求见他,果真就锁在那不见天日的密室下,靠着锁链自缚。
  谢漆一直失眠,到了不喝安魂汤就不能小寐的程度。暴君索要他的贴身物品去渡过煎熬,他也有些相似,失眠到心智溃败时,他找了高骊从前的衣服,团成一团紧紧抱着,蜷在梦中,幻想他就在身边。
  暴君在戒除心魂中的烟瘾,而他也被迫需要戒除对高骊的依赖。穷其一生,也许他都无法戒去。
  *
  八月十五中秋节,晋国秋风微凉,暴君高骊终于解开锁链,缓缓走出密室。他在密室里疯疯癫癫地独自熬过一个月,身体不见天日,心魂自燃光明。
  暴君于晌午走出密室,回到地面上时仰头见天日,海东青的羽翼在半空中翻转,自由得仿佛这一生都不需要落地,能做到一直乘风翱翔。
  他怔怔地望着,抬手捂在心口的位置,久久不能回神。谢漆那颗破碎的黑石吊坠放置在心口,既能成全,又能粉碎他的自由。
  此时谢漆还在内阁的午会中,他踉跄地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回天泽宫,走过一路震惊敬畏的眼神,穿过跪拜行礼的泱泱人头,心里没有浮现过从前常有的嗜杀念头。
  他不再因为嘈杂而心生暴怒,不再因为他人目光而萌生戾气;不再无缘无故地憎恨,不再自暴自弃地堕落;更没有无时不刻滋生锋利得伤人伤己的阴暗情绪。
  他并非能完全掌握好这具健康的身体,他只是浅浅地剥去积累了四年的一点病翳,刚刚踏上摆脱病态的救赎之路。
  暴君如新生儿一样蹒跚着回到天泽宫,仔仔细细地收拾了仪容,安静地守在西窗前等待谢漆回来。
  *
  谢漆直到入夜才疲惫地离开御书房,怀里还抱着文书,准备今晚继续处理。
  回天泽宫的步伐又快又沉,谢漆疲惫地跟着地上的影子疲于奔命,无暇抬头一望中秋的夜月。
  快回到天泽宫时,他也累得不想抬头,直到踩风小跑到他面前来,压低声音地激动道:“恩人,你快抬头,看看天泽宫的屋顶上是什么!”
  谢漆倦怠地想,屋顶上能有什么呢?
  他抬头,视线里先看到一轮圆满的白月,继而看到了一个身影嵌在月轮当中。
  谢漆顿在原地,怀抱里的文书不知不觉地掉了满地,方才还沉重的双腿骤然变得轻盈,艰涩地使用起轻功飞快地朝屋脊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