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9章
  他爬去收拢棉絮,哀嚎着梁家所有死了和将死的人,从母亲喊到表兄,从大哥喊到谢漆,心恸至甚时又呕血,抱着纷扬的棉絮喃喃:“我什么也没有了,玄漆,我什么也没有了,我是孽种,是天阉,还是凶手,玄漆……”
  他哭嚎着蜷成一团,久违的烟瘾似乎再度席卷,难熬得满地打滚,滚到高骊脚边时抓着他的衣袖哀嚎:“烟,玄漆,我要烟,给我烟!”
  高骊本可以避开,身体却翻涌起一股剧烈的晕眩和作呕感,他在异世领教了如蛆附骨的烟瘾,也亲眼看到了异世的谢漆在烟瘾里如何如兽地哀求,刻进魂魄里的阴影笼罩了全身,他竟在这一瞬对高沅的疯状感同身受。
  多么浓烈的不见天日的绝望啊。
  他踉跄着向后退,急喘着靠在宫墙上缓下心绪,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高沅拖着锁链一步步爬过来,半晌嘶哑地笑起来。
  他给高瑱定制了下场,高沅也应该有量身定做的报应。
  半刻钟后,面无表情的皇帝打开紧闭的殿门,走下玉阶离开,踩风手下直属的宦官忙跟上,忽然听到眼前的皇帝低声:“上前来听令。”
  宦官忙跟上弯腰:“陛下请吩咐。”
  “给邺王喂烟草。”
  宦官一怔,不察落后了几步,忙敛衣紧跟上皇帝的步伐,听到了他无悲无喜的声音。
  “梁家烟草那么多,烟草一日未禁绝,便让邺王多吸食一日。”
  诸因得种,收来诸果。
  第215章
  高骊浑浑噩噩地踩着夜色回天泽宫,收拾了衣冠,调整了神情,迈进去后刚想轻唤一声谢漆漆,就被迎面扑来的一个人影打断了。
  跑来的竟是唐维,唐维爆发出了不小的力气,抓着他胳膊不由分说地拽进里殿,谢漆正坐在爬梯第二截夹板上,有些无辜地朝高骊笑笑。
  高骊跟着他笑,眼眶酸得越发厉害,忽然听得唐维压低声嘶喊:“谢漆是睿王遗腹子!陛下,你知情吗?”
  高骊一愣,低头看去,很久没在唐维脸上看到这么失控的表情了,上一次他这么备受打击还是在北境时,他们一起去给戴长坤收尸的时候。
  那都是好多年前了。
  高骊点了头:“我知情,去年回长洛,谢漆亲口告诉了我。”
  唐维眼里强忍的泪夺眶而出,松开高骊的手转身走向谢漆,抖成筛子的手放在了谢漆肩上:“你……我还厌过你,恨乌及乌憎过你……”
  谢漆眼皮一动,没料到唐维会这样激动,反手捉下他的手:“没什么大不了的。”
  “若是睿王在世,你至少也是皇室子孙。”唐维失控地指向高骊,“他虽出于狄族俘虏腹中,至少也能堂堂正正地参入行伍,挣军功挣皇子之位,攒功绩攒九五之尊,他至少没有为奴,你、你是睿王之子,多少万人敬仰的睿王的遗腹子,多少仁人志士前赴后继追随的明主的骨血!幽帝和梁家凭什么这么作践睿王!凭什么害你为奴二十年!”
  他一口气没缓上险些晕过去,谢漆凝眉扶着他坐到夹板上,谁知唐维竟顺势抱过来,埋在他肩上大哭:“他们凭什么这样、这样作践你们……”
  谢漆眉间结消散,十分淡定地抬手拍拍唐维的后背顺气:“都过去了,若是要细究过去,唐公子你在北境吹了二十年风雪,你当多怜自己。”
  “我最艰苦的时候也没有沦为奴!”唐维的情绪丝毫没有得到平复,推开谢漆抓着他肩膀嘶吼,激动得眼泪直淌,“我这二十年再苦再累也没有被剥去傲骨,我立于北境守于国疆,我没有跪过昏君暴族,我不曾屈膝、我无愧文心,北境疆域上,多少人颂扬我美名。可谢漆,你——我尚有选择,你没有!你原本能做得比我更好,承于父辈之荫,托以故人之志,你本能和我一样堂堂正正地做死谏之臣、死战之将!”
  唐维在宿命前悲愤过甚。这番话糅杂了他太复杂的心绪,和观世立世之道。
  谢漆听着字字泣血,并非完全不能理解。只是正如唐维所悲愤的点,他当了近二十年的奴,与唐维的士大夫之心不同,他淡薄,他无立命的自信,除一人之外,他孤冷看世间。
  唐维见证过玄坤的后半生,自是清楚影奴共有的淡漠。
  他悲愤转身,抓住高骊的胳膊,语无伦次地说着些娘家人似的话,诸如“不可欺不可负心”等等僭越的话,说罢情绪仍未平,旋风一样跑出天泽宫了。
  高骊怔怔地看着他跑出去,回身去到谢漆身边坐下,一手揽他腰一手摸他头:“我没想到他会是这样的反应……但他为你不平,总是好的。”
  谢漆“唔”了声,把脑袋往他掌心里送,垂在膝盖上的手屈指轻敲膝,安静片刻才出声:“有人为我抱屈,这本该是值得窃喜的事。只是唐维的激动,到底存着血统的下忠上,好似我迄今为止所做的一切,最后因为一句生父是王,便赢得了数之不尽的怜悯和尊重。好在他当初在月湾城时就同我握手言和,要是直到今天此时才肯定我,我心里大概会倍感可笑。”
  谢漆态度淡漠,捉下高骊的手向他说了慈寿宫画作的事,身世披露只是画作附带的一笔,唐维现下在紧随梁家的进展,也在全力为睿王一脉翻案,那幅画是所剩不多的故人证物,交予唐维便是有用的索引。
  等梁家事了,等唐维那情绪抚平,他再想想是否需要将谢红泪的身份告知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