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灯
  太监催过一次就寝被他赶走后,承明殿内薰香依旧,烛影摇摇,批卷的手未歇,一本又一本,虽煞费苦心,下笔仍有神,句句斟酌精确。
  丰年里最怕的就是太过安逸,身为大唐国第三位君王,迈入在位第五年,他每天都提醒自己怀着感恩和谦卑的心,倾听每一种声音。
  「皇上,请恕奴才斗胆,」入内太监跪下「冬怀王求见。」
  李顥搁下笔,喃喃「都这个时候了,怎么还出来呢?」
  命太监要御膳房热汤,自己亲自到殿外将幼弟带进来。烛光下,十六弟的脸仍泛着不自然的红,李顥深知他仍未退烧,再命太监添炭。
  都一个半月了,怎么还是病着?到底还是换个环境比较好。
  「冬怀,不是朕责备你,而是你实在太乱来了!」李顥拧眉「这样的天气连个下人都没带,烧也未退,要是出了事朕该责罚谁呢?」
  他和冬怀是同母兄弟,两人相差十二岁。他出生时大唐国力迈入稳定,父皇日理万机,母后必须当称职的皇后,他自愿负起照顾冬怀的责任,教他读书识字,一同骑马练功,感情深厚。
  「皇兄莫生气。」李恩笑着揖揖手「冬怀一觉起来心神舒畅许多,胃口也大开。多日未向母后及皇兄请安,内心掛念,料想皇兄操劳国事必定未用晚膳,也不顾是什么时候,逕自打扰皇兄歇息,皇兄切莫责怪任何人。」
  「胃口开了是个好消息。」李顥长袖一拂,笑道「罢了!母后那边朕都详细交代过了,你安心养病便是。颂月楼即将搭建,届时大批工人进出你府上,干扰休息,不如先去南方避避寒。南方天气不若北方冷,对身体的调养大有助益。」
  「谢皇兄。不~」
  才说一个不字,李顥便以手势阻止「朕明白。月儿尚未百日,你有心了。」
  御膳房的人此时端来热汤和茶,伺候皇上和冬怀王入榻。
  「立刻备粥和清淡小菜,同时给朕热一壶酒。」
  「是。」
  「冬怀先以茶代酒,等身体痊癒再和皇兄痛饮。感谢皇兄......」李恩顿了一会「感谢皇兄自月儿离世后为冬怀所做的一切。皇族贵胄多是争权夺位,身不由己,冬怀甚幸有兄如此。」
  茶一仰而尽,冬怀白皙斯文的面容却多了一分苦涩。
  心若苦,看到的、听到的、吃到的,任何感受都是苦的。
  「这件事朕也有责任。」李顥面色一歛「即便月儿是鲜卑后裔,精于骑射,朕也不该送她未驯服的马......」
  「月儿并非第一次接触野马,坠马纯属意外。」冬怀若有所思「皇兄忘了冬怀十八岁那年和几个兄弟玩击毬也从马上摔下来断了手臂,母后吓得不准冬怀再玩......」
  「冬怀,你到底哪里不痛快?这样病厌厌的,这袍子都快撑不住你了,朕看了难过。」李顥顿了半晌「诵经的姑娘已列册呈给朕,个个都是名门之后、大家闺秀,长伴青灯着实委屈了些,你若有看上眼的,想纳为妾甚至是妃,朕都会为你做主。朕希望你快些振作,即便你和月儿感情篤厚,也别折磨自己。」
  「月儿有孕在身。」
  「什么!」李顥吃了一惊「居然没人告诉朕!」
  「是冬怀的意思,请皇兄恕罪。託御医隐瞒实因月儿娘亲哀慟欲绝,冬怀不忍。孩子才一个多月,料想月儿也不知情......也许知情却瞒着我,毕竟皇兄赏的似雪实在太美了,换做任何人都想亲自征服牠。我怪月儿疏忽也怪自己,怪着怪着就闷了起来......」
  热粥和小菜上桌,太监斟完酒就被李顥挥走,他喝了一杯,又一杯。
  「月儿当不知情。你们成亲三年多,这是第一胎,就算有什么徵状月儿疏忽了也情有可原......朕总算明白你的鬱闷,颂月楼建的正是时候,祈愿月儿和未出世的小王爷小郡主早登极乐,让你宽心。」李顥拍拍冬怀的肩「把粥喝了,今晚就睡这,明早下朝,朕陪你回府。」
  「皇兄,冬怀目前无意再娶,不愿耽误他人青春。」
  「朕不逼你,等那些女子诵完经,朕定当另行安排,不让其受委屈。朕明白你不喜欢,但也不能不顾母后的心情,不使月儿芳魂安息。」
  「冬怀明白。谢皇兄。」
  李顥神情平和,嘴边也噙着笑,但眼中却有一抹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