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打听了一圈。
  消息竟是真的。
  据说赫连将军是半年前受的伤,当时没有病危,裹好了继续打仗,之后时不时吐点血,直到一两个月前,病情急转直下。
  还有传闻,其实赫连大将军已经死了,只是目前秘不发丧罢了。
  赫连大将军就是齐朝阻拦北漠人继续南下的城墙。
  他若是突然坍塌了,没找好继任人,一定会引起百姓们的慌乱。
  北漠人幸灾乐祸,嘲笑道:“听说南齐皇帝由着一己好恶,把赫连大将军的独子给打杀了。啧,那样的忠臣,却落得一个不得好死的下场,连自己的儿子都保不住,如此昏聩无能的皇帝,合该被我们英明神武的可汗取而代之!”
  尹碧城气得差点没当场跟人打起来,还是被怀雍阻拦下来拉走的。
  回到客栈,两人吵了一架。
  抑或,不能称之为吵架,而是尹碧城单方面对怀雍撒火。
  “怀雍,你就不生气吗?”
  尹碧城很不理解。
  “你不是齐朝人吗?要被人视作猪狗驱使,你就没有一点血性吗?你才是最应该做点什么的人吧,哈,就算剥了你身上每一寸死线,你的每一寸骨血、每一根发丝,哪个不是齐国百姓供奉滋养出来的?”
  怀雍那张美丽的没有一丝破绽的脸上也看不出有一丝的羞愧。
  他甚至没有垂下眼睫,还能直视过去,眼底尽是凉薄无情,冷冰冰地说:“不是你把我抢出来的吗?我若还在建京,必定会为了天下呕心沥血至死。”
  “……我知你是自己想逃走,你要是不想走,我也带不走你。”他说,“怀雍,我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怀雍自嘲地说:“他们说得有一部分也没错。”
  “南齐朝廷中蛇鼠横行,皇帝年老昏眊,刚愎自用,王公贵族们自私自利,他们以为只要有长江的阻隔,他们就可以永远在建京高枕无忧,永恒不变的享受他们的荣华富贵。”
  “你知道为朝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前尚书令高尚书一年多少俸禄吗?两百石。而世家做的那些清贵官职,几乎不用办事,有人甚至连去官府点卯都不去,一年却享受一千石的俸禄。”
  “战时无人响应,等到大局已定,就一个个都跳出来了,可他们有时连躺着吃功劳的活儿都能办砸。”
  “像我这样没有多少功劳的人,仅仅是因为我有皇帝的宠爱,就可以一路被封官加爵,我才二十二岁,已经官至一品光禄大夫。”
  尹碧城:“你现在,只是怀雍。”
  怀雍:“‘怀雍’这个名字也是父皇给我的,就像你说的,我究竟有什么是只属于我自己的。”
  尹碧城看见怀雍望住一粒浮尘出神,他时常能感到怀雍很空虚。
  明明怀雍比世上的许多人都要过得好多了,他满腹经纶,身居高位,皇帝赐予他万千宠爱,可他的灵魂似乎依然还在一点一点地侵蚀蛀空,剩下一具徒有美貌的皮囊。
  只有一瞬。
  怀雍掩住心思,脸上扬起个笑,问:“打听那么多大事做什么,反正我们都无关紧要,我们管好自己就是了。你不是出门去打听尹家的故居的吗?打听到了吗?”
  尹碧城微微颔首:“打听到了。”
  怀雍兴致勃勃地问:“那我们什么时候去看,我也想看看兰褰长大的宅子是什么样,我记得他跟我说过,他的院子里种了一棵石榴树,每到夏天繁花似火,到了秋天则硕果累累,果子又香又甜,我一定要尝一尝。”
  近乡情怯,近家亦情怯。
  也不见尹碧城再张狂,他低落地说:“分明是我的家,我却得偷偷摸摸去看吗?若是齐朝北上,收服故地,我自然可以正大光明地回答,何须想做贼一样?”
  怀雍:“你整日对朝廷喊打喊杀,如今倒是期盼起了朝廷。”
  尹碧城:“我不是期盼朝廷,我是期盼齐朝!”
  怀雍:“那你举旗起义,自建军队,挥兵北上。”
  尹碧城:“这些年来,各地起义都被镇压,你们朝廷打北漠要是有打自己人这么狠就好了。”
  怀雍笑了:“是这样的。”又笑说,“我还亲自镇压过一回呢。”
  怀雍只问他:“我们什么时候去看你家老宅?”
  尹碧城答非所问:“城中聚集了不少齐朝武林中人,大家都是为了刺杀吴王而来的,晚上有一场集会,等我们去了集会以后再说吧。”
  怀雍惊讶:“我也去?”
  尹碧城:“我去,你自然也去。”
  怀雍:“我们得罪了那什劳子庄主,没有被武林悬赏吗?”
  尹碧城:“换个名字就是了。”
  怀雍:“你倒是心怀家国。自己都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还有闲心思关心别人,看完自家老宅就走多好。”
  难道看完就完了吗?
  那看完以后他要去做什么呢?
  齐朝一日没有收服旧京,他就一日家不成家,又何谈回家一说。
  如今他已不大恨怀雍。
  他靠这份恨活了十年,不恨以后反而不知该怎样活下去。
  怀雍还在说:“可是易容之物不是在路上都弄丢了,我还是不去了吧。”
  尹碧城这才慢吞吞地从怀里掏出来一个亲手雕刻的木质面具,递给他:“你先戴这个吧。”
  怀雍把木面具接到手中,把玩,用的只是普通木材,雕工也不精致,还未经过打磨,闻上去有一股草木的清香,他试着把面具覆在脸上,尺寸分毫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