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司微只听清露站在楼梯口处朝着上头唤了一声,遥遥得了锦缡一声答应,这才跟在清露身后往雾霭阁的楼上走。
  步上二楼,满室纱幔逶地,馨香一片,灯烛明亮间却不见此间主人的身影。
  清露面色一变,顾不上跟在她身后的司微,提着裙子踩着绣鞋哒哒哒便往楼上跑。
  雾霭阁上下三层,一楼富贵,二楼清雅,三楼却是空旷。
  空旷之中,房门大开,寒风裹着雪粒子席卷而过,刮去一室温度。
  纱幔飘飞间,有美人凭栏,对风雪而饮,此时听得动静,便不由回首,醉眼顾盼……只是神态间,始终透着些许颓靡。
  锦缡悠悠抬手:“呦,清露回来了……”
  清露咬着嘴唇,上前一把将锦缡手里的酒壶夺了去,搀着锦缡腋下便要把人从外头美人靠上拖起:“我就离开那么一会儿……你怎么就又喝上了,还穿得这么单薄在楼上吹风,还想不想要命了!”
  清露不过十一二岁,还是个没长开的小丫头,如何能把耍赖倚靠在美人靠上不动的锦缡给搀扶起来,便是再加一个司微,在这会儿也使不上多少力气——司微个头还没清露高呢。
  锦缡任由两个小家伙拉着她,竟是半拖半拽的把她从美人靠上给拖到了地上,于是仰头靠着美人靠的椅面吃吃地笑,脚抵在门坎上不愿进去,只放声而笑:
  “生亦何欢,死亦何苦,总好过让这一身皮囊,在这么个地方慢慢被碾成枯骨,最后化为一抔尘土来的干脆。”
  清露咬着牙上前捂了她的嘴,示意司微用力把她托起来几分,硬生生将醉了的锦缡半背半抱的从外头挪进了屋里。
  司微没有多说什么,上前掩了门,插了门闩,阻断了外头的风雪,这才有功夫去打量被清露放在木质地板上的锦缡。
  清露从一旁的多宝格上摸了把火折子出来往司微手里一塞:“去,你且把这楼上的灯点了,还有那铜炉里的炭盆也给点上。”
  说完,清露手里捏着先前从锦缡手里夺过的酒瓶子噔噔噔噔又下楼去了。
  司微叹了一声,拿过柜子下搁着的蒲团,将锦缡散乱着的头发撩起垫在她脑后,也不去看她睁着眼睛悄无声息落泪的那张脸,起身去把缠枝花座上的灯盏给一一点亮。
  过不多时,清露从楼下上来,怀里抱着的是一床被褥,将褥子在地板上摊开,再抬胳膊抬腿的把锦缡从地板上挪到褥子里,也不去管她身上还穿着衣裳,直接扯了锦被往她身上一盖,这才从怀里拽了帕子出来给她擦脸:
  “这又是怎么了,啊,我去下房寻人的时候,你不是还好好的么?”
  锦缡裹在被褥里,好长时间没动,半晌,这才探出手来,抓过了清露盖在她脸上的那枚帕子,声音里甚至没带半点嘶哑,听来似是带笑:
  “妈妈那着人送来了牌匾,只怕过了年,这雾霭阁,就得改名叫飘渺阁了。”
  一时间,清露也沉默了下来:“……总得是有这么一天的。可姑娘,就算这雾霭阁改成了飘渺阁,你也还是我的姑娘。”
  司微心里亦是叹了口气:早在清露带着他过来雾霭阁的时候,也挑挑拣拣把春江楼里的那么些规矩跟他说了。
  别看那各处姑娘手底下的大丫鬟能住四人间的屋子,私底下斗的跟什么似的,上头顶着的是春江楼里各处的姑娘,下头紧接着的,便该是自个儿的人脉——
  楼里大丫鬟的年岁约摸着都是九、十、十一二上下,说是跟在各个姑娘身边伺候的大丫鬟,实际上……等姑娘们的年岁大了,她们便该是顶了自家姑娘的住处,也该出师挂牌营业了。
  而清露,翻过年,年岁恰好便该是十三。
  这大丫鬟,往好听了说是各处姑娘手底下随时能顶班的助手,是姑娘手里一手培养出来的徒弟,往不好听了说,那就是图穷匕见,时刻架在驴子脖子上的那把刀。
  这雾霭阁只有一处,待锦缡搬出去,清露正式成了这雾霭阁的主人,这处地方也就该改名叫飘渺阁了。
  那搬离了雾霭阁的锦缡,又该搬去哪里,又该落得是个什么结果?
  司微立在那里半晌没动,并不突出的指甲嵌进了掌心里:锦缡今年又该是个什么年岁?清露又该是个什么年岁?
  放在后世,她们又该是个该做什么的年岁?
  像锦缡和清露这般年岁的女孩子,放在这个时代又该有多少?
  司微的手渐渐握紧,又渐渐松开:可他又能做什么呢?
  他什么也做不到。
  他与她们,于这世间,也不过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不,还是不一样的。
  司微苦笑着在自己心口处微微一叩——他比她们要幸运,生而为男,这是他面对她们的命运时,唯一的庆幸。
  司微将堵在心口的那口气慢慢顺出来,在锦缡铺在地上的床铺边上缓缓蹲下,借着这屋中被他点亮的灯火细细去打量锦缡的那张脸,轻声道:“能拖得一时是一时,锦缡姑娘,你若是认命了,那这一辈子当真便要被这张渔网给网结实了……”
  “谁说,不能绝境逢生呢?”
  锦缡仰躺在被褥间,眼底愈发红润了几分,却到底再没有泪水滑下,半晌,只喃喃开口:“这条生路,又该在哪儿呢?”
  司微哑然,却见清露一双清凌凌的眼睛看过来,眼底带着几分恳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