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她轻轻叹了口气,抬手托了那杯茶,遥遥朝着司微的方向一敬:“行了,喝了这杯茶,你呢,该从哪儿来便回哪儿去,莫要再在这风尘之地乱跑,否则一个不小心,搭进来的,可就是你这小丫头的一辈子。”
  说完,锦缡也不愿再在这多待,扶着椅子的扶手便要起身。
  司微则朝着锦缡微微一笑:“姑娘昨日帮我,是我的运道,我于市井间好不容易打听清楚了恩人的来历,如今该是为姑娘送还这份运道……姑娘又为何不愿收呢?”
  “积德行善,不过是为了谋求些许冥冥之物。”
  “然这等冥冥之物……姑娘可曾听过一句话,说——天授不予,反受其咎。”
  司微上前一步,抬头与锦缡对视:“还是说,姑娘如今,已是认命了?”
  锦缡立在原地,眼睫微垂,看了司微半晌忽而一眨眼,轻轻笑了起来:“认命如何,不认命,又如何?”
  司微正色道:“我听闻,春江楼的鸨母与他处不同。”
  锦缡不知可否:“……比如说?”
  司微道:“若是楼里的姑娘攒够了银子,是能自赎的。”
  锦缡轻笑一声,也不知是笑司微的天真还是笑他的无知:“那你可知,楼里的姑娘想要自赎,需掏出多少的银子,自赎之后顶着一个曾是风尘女的名头,又能如何过活?”
  “小丫头,走吧,莫要把自己搅和进这一滩浑水里,让自个儿一辈子都活的不干净。”
  “女人这一辈子,哪里来那许多能走得通的退路?”
  司微有一瞬的沉默,倒是他想当然了。
  可他仍不愿放弃,过了这个村,真就没了这个店儿,而家里,尤氏还在等着续命的药。
  司微深吸口气,把所有杂乱念头踢出脑海,盯着锦缡道:“那哪怕锦缡姑娘不想自赎,手里多攥些银子也该是好的……这世上,有钱,才有活下去的底气不是?”
  “我绝不说大话,我说能让锦缡姑娘重回春江楼的头牌位置,便一定能送锦缡姑娘一路高走。”
  锦缡哑然失笑,轻叹一声又坐了回去,摇着头也不知到底是在笑些什么:“若你说能做到,便当真能做到,这世上还要漫天神佛做什么?”
  司微却道:“哪怕姑娘不信我,我却想要姑娘再试上一试。”
  锦缡端起先前斟好的茶水掩袖而饮,也短暂遮去了自己面上的神情,只是声音听来依旧不急不缓:“那你……又想要什么呢?”
  司微道:“此事若不成,不需锦缡姑娘再多费一分一厘,我自请离去,事若成,还请锦缡姑娘支十两银子与我充做工钱。”
  锦缡失笑,摇了摇头:“罢,既然你不愿放弃,那试上一试……又有何妨?”
  “但有些话,我得说在前头。”
  “春江楼当数鸠县第一,鸨妈妈那儿也是多年经营,上至官府,下至那些个犄角旮旯里的三教九流……这楼里的事儿,你掺和进来容易,想再好端端的踏出这个门,可就难了。”
  锦缡把手里的杯子搁在案上,发出咯哒一声响,看着司微的眼底满是意味不明:“如此,你也要试?”
  司微微微低头,声音却异常坚定:“是,哪怕如此,我也要试。”
  锦缡沉默了一会儿:“这种地方,我本不欲把无辜之人攀扯进来,你偏偏要往里撞——天授不予,反受其咎。我倒也想看看,这老天给我的,究竟是一场什么。”
  “今日时间已经晚了,门头已开,楼里的姑娘们便再是怎么都得开张,没得说那些个没有客人的便能闲着。”
  “既然要试,那你可有什么章程,便都回去准备一二。明日一早,卯时三刻,我让清露去角门门口等你,到底该是怎么试,你也该给我个交代。”
  “如此,可好?”
  这意思便是同意了。
  司微大喜,自然应下,捏了捏剩下穿成一串绑在腰间的那串铜钱,神色愈发振奋。
  然而与司微的振奋不同,锦缡神色中总是透着股子倦倦:“行了,清露,把她从角门带出去,让她认认路,明日卯时三刻,你便在角门那里等着她。”
  直到这会儿,清露脸上方才露出了个笑模样,快言快语地应下:“晓得嘞,姑娘放心,我一定好生生把她一路送出去,明日早晨再把人给接进来!”
  锦缡无可无不可的点了头,也不再在一楼多待,转身便踩着绣鞋再次上了楼梯。
  待锦缡的身影于楼梯拐角不见,清露脸上的笑意微微收了收,却还是压不下去的模样,伸过手搂了司微的肩膀,带着司微往外走:
  “我跟你说,别看咱们姑娘总是神色恹恹的,什么事都不关心,人可好了……以前她还是头牌的时候,可不是这样……”
  于是就在清露打开了话匣子的一路絮叨中,二人到了春江楼一侧的角门。
  角门这一处地方开的过道不宽,往常也只是楼里的粗使婆子和几个仆役从此过,客人倒是少有。
  只是不等二人走近,便见着那处角门口立着两个身穿齐膝短褐的大茶壶牢牢把着门。
  一时间,清露的声音降了下去,与司微一道看向这两个大茶壶。
  同时,大茶壶的眼神,也跟着落在了明显一高一矮的两个小丫头身上。
  蓄在楼里的大茶壶,一般有两个用处,一来充做杂役,做些力气活,二来则是充做打手,看家守楼巡院,是以如今挡在两个小丫头身前的大茶壶虽不说膀大腰圆,却也算得上是精壮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