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前往新时代的船,终究没能载上旧时代的帆。
  落地银河星一个月,从希德05星的贫民窟搬到银河星中央商业区的别墅群,脚下淤黑怎么也擦不干净的水泥地换成了亮锃锃的实木地板,烧水的煤炉被直饮水取代,足够廉价的电气取代了一切落后能源,父亲博士毕业后就职于银河帝国第一研究室,每年的薪水足以支撑如此优渥的生活。
  能以支撑如此优渥的生活......吗?
  争吵,争吵,还是争吵。
  白天,晚上,夜以继日。
  在最初的喜悦过去之后,母亲再一次变得敏感又焦躁。
  再又一次争吵的夜晚,母亲把从黑市买到的昏黄夜灯砸落在地上,老旧的绝缘层剥落,早就接触不良的电线裸露在空气中,又被父亲的皮鞋毫不留情地碾断。
  傅炽从门里探出头来,悄悄把台灯滚进房里,抱在怀里研究电线的走向,却怎么也接不回去。
  父亲没有赶母亲走,却也鲜少回家。
  父亲给傅炽办入学手续。
  父亲对傅炽很好。
  傅炽想哪怕这样,也不错。
  至少他有家了,父亲回来了,母亲也会慢慢变好的吧。
  他这么期待着。
  事情如傅炽料想般进行下去,吵了不过两周,母亲就反思是自己太敏感了,她给自己报了个文学班集训,离开父亲和家一段时间,试图在独处中找回当年的自己,离家之前她从cbd商场里给傅炽买了只用羊绒毡成的黄色小鸭子。
  毛茸茸的鸭子不刺手,也不黏手,就像是当年浴盆里的那只会沉底的小黄鸭一样。
  傅炽抬头的时候,柔软的指腹恰从他的眼角划过。
  这回傅炽没躲,他垂着眼躲避了视线,耳畔只听母亲轻声呢喃了一声,“对不起。”
  傅炽看着母亲拖着行李箱离开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鸭子——上一次哭......是什么时候来着。
  记不太清了。
  傅炽把小鸭子挂在了书桌前。
  入学手续已经办好,第二天傅炽去新学校上学的清晨,出门的时候撞见了一个男人。
  男人宽阔的肩肌将西装穿得得体,衬衫袖口下是不显山不漏水的昂贵腕表,头发打着发蜡,露出挺阔的额头,一双深沉的眉眼略微透出些许不耐。
  天然的上位者气场。
  傅炽出门的时候下意识地避开了他。
  鬼使神差地,傅炽没有去上学,他在门口的拐角处等了一会,果然看见男人摁响了门铃。
  男人被父亲迎了进去,父亲只穿了一件轻薄近乎透明的白衬衫,白晃晃的大腿在溜进门缝的阳光下发光。
  傅炽第一次看见那样,近乎轻佻的父亲。
  在外人的眼中,父亲是儒雅的,他总是穿着白色的长过膝的白大褂,架着书生气特浓的黑框眼镜,一副与世无争专心学术的学者模样。
  那白花花的大腿,晃得让傅炽心惊,近乎下意识地环顾一圈周围,确保没有其它人看见。
  幸好。
  幸好,母亲不在。
  关门的时候,扬起一阵风,将父亲身上清雅的花香送到了傅炽鼻尖。
  傅炽脚尖挪了挪,又挪了挪,迈向学校的足尖转回了家门口,傅炽悄悄把耳朵贴在门上,听见父亲粘腻的撒娇,低声的请求,急不可耐的邀请,以至于放荡的呻吟。
  他们就在客厅,所以傅炽能很清晰地他们的谈话。
  “亲爱的,我们不要分开好不好。”
  “不是我想,是你年纪也大了,是时候回归正轨了。”
  “什么是正轨?”
  “妻子孩子家......”
  上位者不疾不徐地声线被打断。
  “这些我都试过了!”父亲尖声,而又平静下来,“这不是正轨,你才是正轨。”
  “我有孩子,你今天也见到他了。你不用担心我的未来,我有传宗接代的血脉,我走在你为我设定的正途上。”
  “我知道你是个好人,所以我把我曾经的妻子也接过来了,我会像你期许的那样有一个健康的家庭的。”
  “我只求一件事,不要抛弃我,不要抛弃我,好不好......好不好......”粘腻的水声混着碰撞和高昂的声线。
  他们在做足够快乐的事情,但傅炽听出了父亲那揣揣不安的绝望。
  傅炽离开了,新学校的同学不算友好,但也没有出言不逊。
  傅炽看着窗外的飞鸟,偶尔被老师叫起来,只是堪堪扫了一眼黑板,便一口说出了答案。
  步骤跳脱,却从未出错。
  老师的眼睛从不耐烦地鄙夷转化为亮晶晶的,捡到宝似的模样。
  傅炽波澜不惊。
  午饭傅炽没有去食堂。
  心绪实在不安,他回了家。
  他想着父亲透明的衬衫,算着母亲的日程,想着应该不会有事。
  他又想着那句,“我有孩子了,传宗接代的血脉,不用担心我的未来。”
  他嘴角勾了一个讽刺的笑,又后知后觉地收敛了起来。
  他想自己应该生气的,砸东西,尖叫,或是抱怨,什么都好。
  他应该有些情绪的,但他什么都说不出来,像是灵魂抽离了□□,只觉得有些疲惫。
  学校离家不远,走路不过十分钟有余。
  在拐角的时候,傅炽看见了母亲离开那天拉走的旅行箱。
  粉色的箱子孤零零地立在庭院门口。